翌日。
“谁让你来的?”玄玑开门见山了。
那怨灵这回换了人话:“主上。”
“废话。”玄玑一挑眉,“谁?”
“幽都鬼王。”
玄玑脸色一冷:“你也有胆子认他当你主上?”
“且不说他有没有那闲情雅致,他绝对没有你这么蠢的下属。”
那怨灵一副大义凛然地气势:“怎么没有?”
玄玑冷笑:“那你说说罹晗派你来干什么?”
“玄扇当初在愁云涧杀了我主上,我当然是奉主上之命来——”
玄玑突然厉喝一声:“放肆!”
那怨灵梗着脖子:“怎么,我说错了?”
玄玑周身蓦地杀意翻涌:“看来你的主上并没有告诉过你,不会圆谎的下场是什么。”
“最后一次,谁?”
那怨灵坚贞不屈地吼了一句:“幽都鬼王,罹晗!”
玄玑抬手便掐住了那怨灵,掌间法力一涌,瞬间便将那怨灵炸成了四处乱飞的阴气。
鸢儿恰在这时推门进来:“阁主……”
玄玑扭头看她,满目怒气:“什么?”
鸢儿愣了一下:“阁主这是……”
玄玑熄了手里的法力,好整以暇地理了理鬓边的发丝:“无事。你说。”
鸢儿欠身道:“宗主醒了。”
玄玑回过头来望着她,似是思索了一会:“这就醒了?”
鸢儿笑道:“刚醒。宗主一醒就急着要见您。”
玄玑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哦,是么。你先去通报,我马上来。”
鸢儿看出她今天兴致不高,于是没再说什么,行了礼便迅速退出去了。
玄玑随即快步闪回了自己的卧室,望着铜镜里那一张朱唇皓齿却不施粉黛的脸,慢慢把手伸向了一边已经很久不曾被她宠幸过的那一堆胭脂水粉。
待到玄玑去看玄扇的时候,只见一帮子女修围着玄扇屋里屋外进进出出,忙的堪比富家小姐要出嫁一般。
玄玑皱眉道:“哪来的这么多人?”
鸢儿看着她躬身道:“呃……阁主,方才宗主醒了,就又说要开窗又要沐浴的……”
玄玑已经迈进了屋:“禁制怎么开了?”
鸢儿略略有点尴尬道:“昨晚您好像,没锁……我路过的时候听见里边有声音,才发现是宗主醒了……”
玄玑:“……人都出去。”
一帮子女修一见阁主来了,皆是微微面露慌色,再听阁主语气间似乎颇有不悦,立刻全都依言退出去了。
玄扇这会还卧在榻上,见玄玑来了便很苍白地笑了一笑:“琬君。”
玄玑径直坐到他床边:“兄长好像精神尚佳啊?”
玄扇哑着嗓子道:“尚可。”
玄玑侧目看着他:“那刚刚是谁一醒就又要开窗又要沐浴的?”
玄扇微微侧了侧脸,尴尬地咳了一声。
玄玑一派温柔贤良道:“兄长大病初愈,还是再多调理几日再起来活动吧。”
玄扇道:“其实没什么大碍的,不过要是再多调理几日,也未尝不可……”
玄玑笑道:“谨慎为上嘛。兄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玄扇沉默了一会:“并无。就是……太久没活动。”
玄玑笑靥如花:“一会我让膳房多做点补汤送过来,兄长这些日子好好调养身体就是,别的事情不必担心。”
玄扇一副极其感动的样子:“琬君,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玄玑温声道:“兄长不必多言,以后有的是时日让兄长操心。”
玄扇一愣:“嗯?”
玄玑笑的像只小狐狸:“阿爹故去之前说要是兄长醒了,那漓江玄氏还有太清阁便依旧交由兄长做主,分到我名下的也不过那些东西。”
意思摆的很明显:只要你恢复过来马上就会有无数的事砸到你脸上我可不管了反正你想推也推不掉。
玄扇无语凝噎,过了半晌又正色道:“那,医好我的那位贵人呢?”
玄玑眼前便即刻闪过了那个白衣飘飘的影子,目光都柔了几分:“早走了。”
玄扇又一愣:“为何不留着,我还要摆宴席——”
玄玑笑:“人家是个淡泊名利的主,压根都不想留名呢。”
玄扇不放弃:“那你可知那位贵人姓甚名谁?”
玄玑略一思量,只道:“姓何。”
玄扇“哦”了一声,又问:“我这些年到底是为何会……”
玄玑闻言眸色便冷了一冷:“是一只人造怨灵。”
玄扇沉思:“人造……”
玄玑淡淡道:“不过那位贵人也说了,那东西一从你体内出来,你脸色便好了许多。可见这东西并未损害你的根基。恢复修为也不是没有可能。”
玄扇嗯了一声,又沉声道:“这么说,是有人故意放了一只怨灵在我体内。”
“琬君,你觉得,真的是幽都鬼王死后心有不甘,要拉我垫背吗?”
玄玑摇头:“愁云涧已经十年没有过任何动静,除了偶尔出现的几只来路不明的邪祟,没有任何异常。况且……”
“况且我问过了。那怨灵傻的很,他不会造出这么蠢的怨灵。”
玄扇沉默了一会又笑起来:“好了,先不管这些东西。宴席,还是要小小的摆一摆吧?”
玄玑哭笑不得:“好,只要兄长高兴,都听兄长的。到时候把各家的宗主都请来好不好?”
玄扇颇有帝王风范地一挥手:“排场一定要大!这种事情不能含糊!”
玄玑只得点头道好好好。
罹晗已经踏上了从漓江回青苑的路。其实漓江和烟阳离得不算很远,但漓江边界并没有能直接回烟阳的官道,而两者之间又隔着一个青苑。
玄玑给他的那一袋细软分量很扎实,所以罹晗这一路走地远比来时悠闲。足足浪荡了七天才从官道上磨蹭回青苑。
到了息雨楼前,罹晗这才从护楼剑修口中得知早在两日前黎烬就已经不在息雨楼中了。
罹晗一听便一愣:“那你们宗主去哪了?怎么突然就走了?”
那剑修不耐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宗主要去哪也不必知会我们。至于为什么突然走嘛……似乎是听说哪个地方出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罹晗眸色闪了一闪,正待要走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句:“何公子?”
罹晗扭头一看,黎宸。
罹晗撇了那剑修便一步窜到他跟前:“阿念,你家宗主呢?”
黎宸歪了一歪头:“前两日听人来报,说是有邪祟异动,而且程度还不小。宗主一接到消息就走了,我也不知道详情。”
罹晗忽然觉得后脊发凉,忙问:“哪里?”
黎宸思索了一下:“好像是……烟阳。”
罹晗的瞳孔瞬间缩了又缩:“烟阳?”
黎宸一惊:“怎么?”
怎么一提到烟阳,这位一向很冷静很淡定的何公子,就变得急吼吼的呢?
罹晗只一拱手道:“告辞。”转身跨上马便绝尘而去。
然而下一瞬黎宸脸上的颜色却是变了,盯着罹晗离开的方向阴阴森森地邪笑着。
那剑修看到黎宸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行礼道:“小公子?你不是……随宗主去烟阳了吗?”
黎宸回过身来,笑容可掬地凑到他跟前:“是啊。但我中途想起来还有件事没有办妥,就折道回来了。”
那剑修闻言点点头:“哦……那现在办妥了吗?”
黎宸依旧笑得和煦:“马上就——”
话音未落,一掌推出!
只见他掌间忽然翻涌出一团乌黑的雾气,似是个活物一般,刚拍到那剑修身上的瞬间已经钻进了体内。那剑修甚至都没来得及惨烈地喊上一喊,便惊骇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顷刻间化成了一团血雾,却也只能看着。
“办妥了。”黎宸依旧笑着。
而后他自己也化成了一团烟雾,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罹晗御刀在空中行了小半日便临近烟阳边界,又怕走的太快会错过些什么,便在离界碑约莫半里的地方下来了。
界碑方圆一里内都冷清至极,虽是芳草连天,却不见一个人影。不过好在透过碑后不远的城门,能看见城里有人影影影幢幢。
一切似乎并无异常。
罹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路上已经快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胸膛里。
这烟阳城里,曾经有过一个他这辈子最最敬重和挂念的人。
于是爱屋及乌的,他对这片土地也近乎偏执地的惦记和尊敬起来。
罹晗整了整衣衫,近乡情怯地念叨了一句:“进城了。”
然而一进城他又迷茫了,烟阳虽说不比青苑或是漓江地大物博,但也远没小到只有巴掌大。
这异动……上哪找去呢?
罹晗游移着目光,在四周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最后落在了远处的一座楼阁。烟阳没有多少高楼,于是这座楼阁在遍地都是的平房低瓦中便犹如鹤立鸡群一般。
涵虚阁。
不论是放眼修仙界还是普通人家,都没有任何一家医馆比烟阳钱氏的涵虚阁更有名气。烟阳钱氏本就是医学世家,而涵虚阁除了作为寻常医馆以外,就是作为培养优秀医师的学堂,再将那些已经出师的医师送往各个宗门效力,学费的标准确实非常随意——“因人而异”。这倒不是涵虚阁的规矩有瑕疵,而是除此以外,每年向各地售出的药酒药方等赚回的钱两就盆满钵盈,因此完全不用担心会有入不敷出的尴尬局面。
只是如今的涵虚阁,怕是已经不复当年的盛名。
罹晗攥着装着奈何的袋子的一角,犹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