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少年闻言一顿。
棺材里会装什么?
尸体?好像有点普通。
法器?没必要吧。
某先烈的遗体?不太可能。
至于金银细软一类,更不可能了。
再或者是,某个……邪祟?
极有可能!
众少年殊途同归地想到这里,顿觉周围阴风阵阵,后背发凉。
黎烬极其适时地阴笑了一声。
黎宣回头看他:“……宗主?”
只听唰的一声,黎烬猛地把佩剑抽出了半尺。众少年皆是惊惧了一秒,也一下全都抽出佩剑横在身前。
黎宣抖了一抖:“宗,宗主您这是做……什么?”
黎烬不发一言,只阴森森地盯着这一干提心吊胆的小辈。
末了黎烬又唰一下把佩剑收回鞘里,骨子里的浪荡痞气又重新爬回眼角眉梢:“啧。你们真是我教出来的吗?怂成这个完蛋样。”
众少年:“……啊?”
“啊什么啊。堆在一起干什么?里边是堵死的,我要真想干什么你们还能出的去吗?连个过来围我的人都没有,你们平时围一圈逗猫逗狗的默契呢?就饭吃了?”
众少年闻言惭愧。
黎烬盘算着:“看来以后还得把你们多往深山老林荒郊野岭里扔一扔。最好再碰上个,山贼什么的。”
“嘶……我记得安州哪个地方好像出过乱子来着?”
众少年欲哭无泪:“我们知错了宗主!”
“好了好了去把棺材打开。”那语气和对撸完的小猫小狗说去吧去吧简直如出一辙。
众少年对于自家宗主的跳脱无常早已无力回天,只好全都乖乖地点头去看那棺材。
黎宸和黎宣站在棺材两边,周围还有数个少年持剑护法。
黎烬看着自己家这些茁壮成长的小树苗,心里突然感慨万千。
欣慰的地方在于,大概再过不了几年,这些孩子就可以代替他守护息雨楼和青苑了。
惆怅的地方在于……
每回看着孩子都这么大了,就感觉自己……是不是老了?
黎烬悲愤。
我才刚刚年及而立啊!
那棺材上的封印符文没什么博大精深的地方,一点就碎了。黎宣在空隙间一扭头,看见黎烬在众人之外伤春悲秋,一个不怎么明显的白眼险些要翻上天。
“阿念,”黎宣突然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道,“你记不记得《花殁》里就写过,有个棺材被秘密的运到一个地方,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什么的,却是有一个美人。”
黎宸刚一挑眉,接的却是黎烬的音:“《花殁》又是哪本?黎殊游你当真是神通广大,本宗主都不知道你那些话本子是从哪来的。
“你是不是还拉着阿念一起看来着?”
黎宣像做贼似的躲着黎烬两道凉意甚浓的目光:“宗主您多虑了,那些东西自然是在听过学后偶尔做些消遣用的。”
——自然是在宗主你不知道的时候偷偷买的。
话音落罢便迅速回过头去,和黎宸一起把棺材盖抬了起来。
一股浓烈的阴气骤然涌出,整个洞内瞬间回归了乌烟瘴气的环境。
黎烬未发一言,只是草草扣起右手,丢了个法诀出去,把到处乱窜的阴气清理地一干二净。
棺材内的景色顿时一览无余,众少年见没什么异常,几个收了剑便蜂蛹而上,围着棺材站了一圈。
“嚯——”
被黎宣一语成谶。
棺材里确实没有金银珠宝,也确实装着一个“美人”。
虽然那棺材里的人,并非美女,而是个公子。
那公子一张面皮生的棱角分明。眉眼如画,发丝如墨。眼角微微上挑,整张脸却呈出一股清冷出尘的气息。
一位长相如此飘逸宁人的公子,实在很难和邪祟挂上钩。尽管这位公子此刻脸上只有一片属于尸体的灰白。
黎烬此时站在圈外,也看到了棺内的景色。
神色却是骤然一凛。
黎宸抬头去寻黎烬的脸,眼角上还带着未散的惊奇和几丝羡慕,却正好对上了黎烬深冷的目光。
那目光里的情绪五味杂陈,甚至还有点阴桀的味道。
黎宸轻轻地问:“宗主,这人您……认识吗?”
黎烬未答,只嗤了一声,继而冷笑:“真有意思。”
落下这句后便挥手道:“阿念,传信回息雨楼,就说烟阳,”
他冷冷一顿,“——确实挖出了很了不得的东西。”
众小辈一愣,都棺材边退开了,一齐看着他。
“把棺材盖上。”黎烬侧头道,“这几天在这里守着。郇山这一带都要锁。”
众小辈哗然。
“到底怎么了宗主?”黎宣极其不解,“这棺材里的东西没什么不对啊?就是具尸体,棺材本身也没什么问题……”
黎烬“哈”了一声,抬手捋过鬓边的碎发,赏给他一个很有深意的侧脸:“在你们眼里自然是没有问题。不过对我们,这是个很值得深究的问题。”
黎烬答完这一句便不再说话,用一道法诀在棺材周遭封上禁制,径直朝洞外走去。
众小辈惶惶不解,只得跟上。
然而就在临近洞口的时候,听见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诶?你在这啊。”
那语气就和邻里闲聊时问的一句诶你也出来遛弯啊没什么区别。好像他提前就知道会在这个地方遇见黎烬。
别的少年不识得这声音的主人,黎宸和黎宣却着实诧异了一瞬。
何言。
黎烬看见他也是一挑眉:“你怎么在这?”
罹晗耸肩:“我想去息雨楼找你道别来着,可你家的门生说你在烟阳。”
黎烬微微一愣:“你去找过钱程了?”
罹晗闻言“啊”了一声:“没有,问涵虚阁的看门小童就够了。”黎烬嘴角的笑意又扯开了:“天色不早了,下山寻觅个客栈?”
罹晗一挑眉:“钱程居然没有邀请你们去住涵虚阁?”
黎烬一摆手:“请了。不去。”
罹晗拍了两下手:“很棒。”
然后黎烬就拽着罹晗下山去了。
众少年凑上来问黎宸:“念兄,那位公子是何方神圣啊?”
黎宸笑道:“那位公子姓何名言,字予竹。是咱家宗主的故人。”
“哦哦。”众少年应过,又一齐去寻自家宗主的影子。
洞口早没人了。
其中一个少年提着剑瞠目结舌:“宗主这是不要咱们了?”
黎宣拍了他一巴掌:“怎么可能!快走,不然真追不上了。”
“山脚下那片小村子你们去了吗?”罹晗如是问着。
黎烬点头:“去了,不过没什么东西。”
罹晗闻言眸色中飘过一缕惊奇:“没东西?”
黎烬扭头看他:“我们去的时候就是一片小破村子,房子里什么都没有。怎么了?”
罹晗闻言淡淡一笑:“一会再说。”
两人沉默地并排走了一会。
罹晗道:“瑾熙。”
“嗯?”
“慢点。”
黎烬一双眼睛带着点鄙夷的色彩眯了起来:“你跟不上了?”
罹晗摇头,回身指指后边。
黎烬回头一望,自己家那七八个小辈七横八竖地提着剑,正十分苍凉地朝他们两个追过来。
黎烬:“……哦。”
这个字眼不知道哪里惊为天人,荣幸地戳中了罹某人的笑穴。
罹晗笑的肩膀直抖:“哈哈哈哈哈!”
黎烬见此奇观眼睛瞪大了一圈,被他笑得头皮发麻:“……你是突然疯了吗?”
“你还是不适合当宗主哈哈哈哈哈!”
“……”
但那一干小辈一追到跟前,罹晗的笑声又收放自如地停了。
然后一干人就在诡异而友好的氛围里轰轰烈烈地下山了。
华灯初上的烟阳有几分冷清。街上的行人已经大大减少,只有茶楼酒肆还保持着白天的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人多的酒楼待客大多也精细,不过罹晗生来不喜欢人烟气太重的地方;黎烬这些年来被他耳濡目染地影响,一到晚上也只想求耳根子清净。
于是他和罹晗思量了一思量,选了一家和郇山离得不太远的客栈。
客栈名:远归。
很有些意味深长。
黎烬提着剑,玉树临风地推门进去,紧跟着就是一句招呼:“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黎烬低头看了小二一眼,眼角的笑意不怎么明显:“住店。”
“好嘞!”店小二看到黎烬衣服上精致的刺绣,心下已经断定这是个有钱的主,再看他身后跟着的七八个少年个个挺拔飞扬,原本困得快粘在一起的眼皮瞬间睁开了。
“房间不用太多,把他们塞下就行。”黎烬面无表情地指指身后的小辈,“还有我和这位公子。上房。”
那小二笑的眼睛快没了,只剩两道光从眼皮中间的缝里射出来:“好嘞客官,咱家好酒好菜都有,不用客气,有事您尽管吩咐哈!”
黎烬看着他屁颠屁颠地跑走去准备,转头对自家的小辈温声道:“一会你们把菜点了,吃完早点回房间休息。天黑风高,别出去乱转。”脚步一抬刚要上楼,又一下回头道:“某些人要是敢背着我偷喝酒,我就给他松松皮。”
黎宣道:“明白宗主。……你们看我干什么?”
众少年笑而不语。
另一边的店小二招呼了几个人楼上楼下跑的脚下生风。效率倒是高得感人,这会已经安排妥当,重新站定回黎烬跟前:“客官,我给您几位把行李送上去,您先和这几位小仙人在大堂用饭?”
黎烬微微一摇头:“他们在这里。我和那位公子先上去,一会他们点过菜,劳烦你送上楼。”
那店小二应了一声就要走,突得听黎烬道:“对了,送上楼的时候再加两壶酒。”
小二点头哈腰:“明白客官。”
黎烬转身便拉着罹晗往楼上去了。
没过一会那小二端着好多菜上来,手里提着两壶酒。
罹晗待他把东西放妥,离开,自己坐下、和黎烬各自啜了一口酒后才开口:“那个山洞里挖出了什么?”
黎烬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一口棺材。里面有一具……尸体。”
罹晗一抬眼皮:“谁的?”
黎烬重重放下杯子,正色看着他: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