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接下来一连十几日,四人都待在寒山的破客栈里。
黎烬难得一直在很专注地研究人皮木偶和那两张来路不明的符箓,黎夙和黎宣除了练剑修习就是在一边看着,听听黎烬时不时忽然兴起地讲解,不正经的成分居多。罹晗从来不愿意一头扎在人堆里,终日只是一言不发地待在屋顶上,勤勤恳恳地修习御物术。虽然要达到精通的地步还差了那么点意思,但不用法诀辅助地御五把刀却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黎烬经常笑骂:“死猫子。”
罹晗偶尔回他:“死狐狸。”
黎夙和黎宣也乐得看这两个看上去都挺沉稳的大人偶尔怼来怼去,心下对罹晗忽冷忽热的性格也没有初始那么不自在了。
又隔了五日,四人终于要启程回青苑了。
罹晗心下明白黎烬多拖的五日意在让自己巩固御刀的技巧,免得掉队。好在他这点天资还是有的,现在已经能御刀飞行了。
临走前黎烬嬉皮笑脸地对他道:“予竹你可稳住了,半空中再掉下来摔房顶上我可不下去拉你。”
罹晗狠狠甩了他一个白眼:“闭嘴吧你。”
黎宣突得想起罹晗那日的“英姿”,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了。转头就见一把奈何直冲他鼻尖扎过来,险些切掉他半边发梢。他本来要跟着自家宗主仰天长笑,一见罹晗眼光如刀,愣是把后边一长串的笑随着口水一起吞回去了,一路上再没出过半点动静。倒是黎夙开始笑他了。
赶路的途中罹晗也没有掉下刀去过。黎夙看着他踩着奈何稳稳当当地行在空中,心底下很佩服这位何公子,脸上却不知是像谁,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黎夙总觉得何言时不时地在看自己,可每次偏过目光去时,他分明都没有在看自己。而且他总觉得这位何公子的气息和他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却又觉得不是。
于是,四人就在黎烬的插科打诨、罹晗的沉默寡言、黎夙的胡思乱想和黎宣的小心翼翼中,回到了青苑。
息雨楼。
黎烬刚一落地便扯着罹晗就往自己住处走,被罹晗一把拽住了。
“怎的?”黎烬问。
罹晗盯着他看了半晌,也问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唤黎夙‘阿夙’?”
黎烬一愣:“不好听?”
罹晗闷闷地捏了捏鼻子:“我总以为你在叫我。”
黎烬一想又一笑。这倒怪不得罹晗,他本来也是单字一个夙字。正好和黎夙的名重了,叫来叫去着实分不清。
想着有理就道:“叫阿念也好。不过,罹夙、黎夙,还是容易混。”
罹晗本要开口说就这样吧,不料黎烬比他嘴快多了,对着黎夙就道:“阿念啊。”
黎夙闻言凑过来:“晚辈在。”
黎烬和蔼可亲道:“我前两天寻思了寻思,你愿不愿意改个名字?”
黎夙一愣:“啊?”
罹晗也是一愣。
黎烬正色道:“本来我给你取名叫黎夙,是因为我遇到你的时候你的玉坠里有个夙字,就直接顺理成章的叫到了现在。可我想了想,夙这个字不太好。”
黎夙继续愣着:“为什么啊?”
黎宣在一旁小声道:“幽都鬼王罹晗的字……就是夙。”
黎夙恍然,却没有做声。
脑海里是有那么两丝模糊的印象。长辈们好像也因为自己的名与那位鬼王的字相同和自家宗主争论过几次,宗主从没有当回事过。现在这是,觉得长老们说的有道理吗?
黎烬又出声道:“你若不想改也不碍事。我也是被那帮老头子念叨烦了才问你的。就这么点事拿的起放不下的。”
罹晗蓦地也道:“你随心便是。”
黎夙当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这样取会长辈们让觉得不妥,但他怎么品味都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他甚至还觉得,自己的名字同那位大人的字一样,挺亲切的。
但是不改,有些人的嘴怕是永远都闭不上了。
黎夙终于开口道:“那就改了吧。”
黎烬笑容微僵:“想好了,真要改?”
黎夙很笃定地答:“要改。”
“不过具体改成什么,请宗主容晚辈想一想。”
罹晗和黎烬心下忽然一凉。
完了。
这孩子怕是被那狸猫子耳濡目染,才这么点大就觉得自己经历过江湖风雨了,开始揣测人心险恶、知道得为宗主分忧了。
早知道不问阿念了。
黎烬凄凉着。
这孩子不会是觉得名字和我的字一样确实很不吉利,于是开始讨厌自己的名字了吧……他以后要是知道了我不是何言是罹晗,不会更加讨厌我吧……
罹晗本来就觉得黎夙腰间的玉坠很眼熟,黎夙这个人更让他觉得亲切。近几日一直在冥思苦想自己到底在哪见过黎夙,思来想去终于确定了一个他有近九成把握正确的可能。正是为了证实这种可能,他总不自觉的把自己比较温和一面展现给黎夙,至少别让对方讨厌自己。而现在——
这种可能似乎已经开始崩塌了。
早知道就不提这事了!
罹晗后悔着。
两人正不约而同地唉声叹气,门内一道丽影慢慢迎出来了。
“瑾熙哥!”
这声音又柔又轻快,黎烬抬眼便是满目柔情。温声答道。:“嗯,月儿。”
那女子抱上黎烬的胳膊微微撒了一娇:“想死我了。”
罹晗想起这是黎烬提过的“月儿”,随即飞快地行礼道:“在下何言字予竹,见过宗主夫人。”目光在她脸上迅速掠过,这位原漓江玄氏的二小姐,性子依旧很活泼,不过比之原来还是沉稳了许多。
黎夙和黎宣跟着行礼:“夫人。”
玄月略略放开了挽着黎烬的手,颔首朝三人回了一礼。
黎烬用眼神问他要不要暂住,罹晗也用眼神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黎夙又小声地对黎烬道:“宗主,我想好了。”
黎烬一惊:“这么快?”
黎夙笑答:“嗯,改成宸。”
“黎宸?”
“嗯。”
黎烬笑道:“宸……嗯,这字挺大气的。”
玄月不解:“什么改成宸?”
黎夙笑:“夫人,以后我就叫黎宸了,不叫黎夙了。”
玄月微讶:“叫阿夙不好吗?好好的改名干什么?”
黎夙挠头:“就是,感觉和别人一样,好奇怪。”
罹晗却是在旁边一阵发酸,因为黎夙脸上的笑容和黎烬如出一辙。
顿了顿后觉得这里确实没有自己什么事了,给黎烬递了个眼色就准备走,却被黎夙一把拉住了:“何公子,天色也不早了,一起用完饭再走吧?”
罹晗笑地略显僵硬:“不必了黎小公子。何某向来不合群,你也知道。”
黎夙却像是急着解释什么似的说:“不不,何公子你可以叫我阿念的,喊我名字也成。”
罹晗脸上的笑容略微自然了一些。听见黎烬道:“随他去吧。他这人经常喜欢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待上一待。”
黎夙闻言便放开了手。罹晗再一欠身就告辞了。
玄月问着:“我怎么没见过你这位朋友?”
黎烬冲她弯眸一笑:“故人。”
再转头看去时,罹晗早都无影无踪了。
傍晚。
罹晗站在客房的窗边,漫无目的地眺望远方被尽数染成金红的山林。眼在景,心却不知漂在何方。
这里相对而言很僻静,他又特意选了一间能看见远方山林的房间,在客栈的最顶层。
罹晗慢慢伸了个懒腰。
他还是不喜欢相互猜忌恭维的气氛。现在正好有了新的身份,可以轻松一些了。
忽然有人敲门,三长两短的间隔很不明显。罹晗把头探出窗外,假装没听到。
那人在门外笑:“你不开我踹门了。”
罹晗狠狠一撇嘴。“我说黎宗主您什么时候这么爱跟着我了?”
黎烬笑骂:“凉快去,谁跟着你了。本宗主怕你一个哀思如潮就了此残生了,过来慰问一下。”
罹晗闷闷地:“滚。”
“生而为人,你应该说‘请这位风度无双的宗主移驾尊步’,啧,粗鲁。”
罹晗捶门:“凉快去!”
黎烬忽然奸诈道:“昭愿。”
罹晗略一迟疑,迅速开了门。
黎烬一甩头,拎着两坛“昭愿”,直接侧身坐到了桌子上。
罹晗沉默了一会才慢慢地道:“你嘴太快了。”
“你先提的。”
“我没后边那意思……”
“已经这样了。”
黎烬淡淡地笑道:“改个名字,会省掉很多麻烦。就像现在,他们只认识何言。”
罹晗忽然感觉心里有一股气泄了,什么都不想说了。
“我说你有点紧张啊。你已经猜到阿念是谁了吧?”
罹晗绕到他背面,也坐到了桌子上:“嗯。”
两人就这样背靠背坐着。
“罹晗,你到底怎么回来的?你这些年,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