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烬颇有些怅然:“我这些年总也寻不见你。”
“无所谓。”罹晗微微一笑,“罹晗也好何言也罢,总之我不是那什么‘幽都鬼王’了。”
而他还是黎烬,就算现在他还是宗主也无妨,他们还可以像年少时这样,背靠背坐在一起。谁也不会想得很多,谁也不会警惕谁。
黎烬一如既往地笑道:“有理。”他笑得两肩发抖,“以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不会再有人管你。”
罹晗低头看着窗沿:“嗯。”
黎烬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大后天的谈会你可以不来。你就回烟阳,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我还是去看看。”罹晗道。
“哦?”黎烬闻言一下直起腰来,很做作地扯着音调,“你转性了?”
罹晗笑地很轻:“我还没见到你说的老熟人呢。”
黎烬蓦地侧过头来看他:“你……变化真大。”
“怎么?”
“你原来没有这么平易近人的。你原来跟个和尚一样,天天安静的吓人,无欲无求的。”
罹晗也回过身来看他:“有这么夸张?”
黎烬摆手:“就是这么夸张。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怕要死,你那时候真的很,非常,极其,不近人情。”
罹晗这回笑出声了:“我本来不是这样的。”
两个人一下都想到了一些东西,又都沉默了。
顿了顿黎烬道:“今天天气不错啊。所以——”
“陪我喝酒吧!”
“陪你喝酒啊?”
黎烬扯着罹晗便要走,罹晗却指着天花板道:“上面没人。”
黎烬顿时笑的眼睛快没了:“哈哈哈对对你还是个爱窜高走墙的,整天上房顶,行啊走。”
两人双双翻了上去,并排坐了下来。
用黎烬的话说,美酒配明月;与友醉里论道、醒时折花,比宴乐达旦富甲一方还美哉出十万八千里去。罹晗原本对此不表任何意见,经年后再重回人间,看过世事百态后对此深表赞同。
两个人越聊越忘我,一不小心就忘了美酒误事的教训。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俩还瘫在屋顶上呢。
黎烬很麻木地甩了甩了脑袋,猛地想起——
息雨楼那边……嗯,自己好像一夜未归啊。
……
嗯?!
黎烬后背霎时一阵寒意,酒瞬间醒了大半。转头去寻罹晗,发现那人正在离自己足有两米开外的地方抱着酒坛子发懵,一副醉意犹存的样子。
黎烬冷汗淋漓:“我先回去了你好自为之!”转身便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来不及稳住步伐就朝着息雨楼绝尘而去。罹晗扒在屋檐边上愣了一会,咚地一声又趴下了,继续神志不清。
两日后。息雨楼。
罹晗看着黎烬微微肿起的右耳,拼命忍笑。
黎烬大怒:“笑什么!”
“噗哈哈哈哈哈!”
罹晗靠着黎烬的房门,快笑到地上去了:“什么时候肿的?”
黎烬小小声道:“前天。”
罹晗瞪大了眼睛:“你家夫人……拧的?”
黎烬闷闷地点头。
罹晗又要绷不住了,黎烬一见便眼疾手快地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他的衣领:“憋回去!”
罹晗忙用力点头,深呼吸着。
黎烬松开手道:“一会我们谈会要在楼上的厅室,你在楼顶的阁楼也能听见。有需要我就让阿念去叫你。”
罹晗歪头:“那我怎么看见那些老熟人?”
黎烬两手抱胸:“你看见未必是好事。”
“你现在是在告诉我好奇心害死猫?”
黎烬有点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呃……”
黎宸刚好来敲门:“宗主,时间到了。”
黎烬立刻拔腿往外走:“好。阿念,带予竹去阁楼。”
黎宸行礼道:“是。”
罹晗随即跟着黎宸上阁楼去了。望着黎宸轻快的步子,罹晗又开始思量,这小子改了名字之后,似乎整个人比原来更明朗清快了。
黎宸把他带进阁楼后便道:“这里与楼下的厅室离的颇近,何公子不必费力也能听清楼下各位宗主的谈会。只是动作要小心,这里不隔音。”
罹晗笑道:“我知道。不过你现在改了名,遇到朋友还要重新介绍一遍,会不会很麻烦?”
黎宸也笑:“我朋友不多,熟识的也就那么两三个。我这人也是……不太爱交朋友。”
罹晗张了张嘴,有词句在舌尖踌躇了一瞬,还是咽了回去。
黎宸再一行礼就出去了。罹晗就地坐了下来,不再多想。
没过多长时间,厅室里便传来了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罹晗一下躺倒在地板上,侧着耳朵听。黎烬先前对他略略提过一次,这次谈会,漓江玄氏、燕陵煦氏、安州白氏的各宗主都会参加。似乎修仙界上四宗对此次人皮木偶事件都异常关注。
脚步声很快消失了,接着就是落座时衣衫的撩动声。
没有寒暄。
黎烬的声音终于响起来:“我们此去寒山除祟,也发现了同之前一样的人皮木偶。不同的是,这次的符贴在了舌底。此外,我们去寒山除的祟,是一只用尸块拼成的‘凶兽’梼杌,中间用来维持尸块不散的符箓,和木偶舌底的符文基本一致。”
“很精细。显然这次的木偶,比上一次更加用心。”一个平淡的声音道。
燕陵煦氏宗主。煦浅。
罹晗如是判断。
“哎呦……我们这才刚刚查到木偶身上的符箓来源不明,这便又来了一个……”这个声音很古怪,像是有人在掐着他的嗓子。
安州白氏宗主。白子初。
罹晗冷冷嗤了一声。
“幕后的人很敏锐。我们查的速度很快,他的动作显然不比我们慢。再有两次,我们怕是会被他牵着鼻子走。”这次说话的竟然是一名女子。
罹晗听着这毫无棱角的声音,心下蓦地咯噔一声。
又听黎烬道:“这两个月你在漓江和烟阳来来回回,也是辛苦。”
白子初阴阳怪气道:“是啊,像玄阁主这般精明的女修,放眼整个修仙界也再找不出来第二个了。只是女子毕竟是女子,若是累坏了,也不值。”
漓江?和烟阳?罹晗皱起了眉头。听黎烬话里的意思,难道漓江和烟阳现在都由这名女子管辖?还是阁主,那这“阁”,是漓江的太清阁,还是烟阳的涵虚阁?
而且……姓,玄?
只听那女子淡淡笑道:“我操劳了五年之久才让漓江玄氏排上上四宗之首。期间黎宗主和煦宗主也出力诸多,不比白宗主一个人摸爬滚打十几年才让安州白氏挤上四宗之末,白宗主才该多注意身体。”
黎烬和煦浅立即跟着表示:“哪里,还是玄阁主自己用心良苦。”
罹晗心中暗笑。撇开他处处爱挤着别人说话的习惯不说,就冲白子初这股子矫情劲,他都觉得恶心。
白子初被三个人唱戏一般连着呛了一回,不做声了。
黎烬继续道:“已经确定,这些符箓上的条文都具有储备阴气的效果。虽然现有的记载魂术的典籍里并无与其类似的记载,但这种条文确实是魂术的一种,只不过是种禁术。”
白子初夹着嗓子:“我记得黎宗主之前对魂术一类的法术并不是很精通啊?我研究了一月有余的符箓,黎宗主先前不是也没甚想法吗,怎么忽然如此清楚了?”
黎烬淡淡地斜他一眼:“我们此去寒山偶遇一故人,他懂。”
“哦?”白子初眯起眼睛,“有如此贵人,黎宗主为何不早早派人去寻?”
黎烬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一面之缘。”
白子初不阴不阳道:“黎宗主果真深藏不露,人脉广泛。
“只不过这种木偶,迄今为止做出来过的也只有……”他刻意顿了顿,“幽都鬼王罹晗。”
黎烬略一侧头:“白宗主此话何意?”
白子初冷哼一声:“罹晗这人心机深重,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怕是死也不会让他人获悉其中的原理。所以知道这木偶来历的人,身份心思可未必如黎宗主所见一般简单。”
罹晗翻了翻眼皮,白子初会说这话毫不奇怪。
黎烬森然道:“白宗主是想说黎某交友不慎,还是怀疑黎某那位朋友居心叵测?”
白子初瞬间换了张脸:“白某只是胡乱猜测,黎宗主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那女子此时却是轻声开口道:“若黎宗主的那位故人不介意的话,倒不如下来一论高见。”
罹晗又是一惊,他已经极力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就连那一声嗤笑都未敢出声,这女子何方神圣,感知竟然如此敏锐。
煦浅目光薄凉地看着黎烬,不发一言。
黎烬略一迟疑,转头道:“阿念。”
黎宸忙应:“晚辈在。”
“去请予竹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