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话音未落，陈立只感觉到脚下的独木舟向着漩涡的一侧微微一斜！
他们正式进入了漩涡的范围。
在这个位置，似乎周围的气流海依然是平滑的。由于漩涡的面积过于广袤，船只向内倾斜的程度并不明显，只要稍稍适应，就可以忘记船只倾斜的感受。
在船只的一侧，高速流动的气体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他们的船只刚刚驶入漩涡的边界，在左侧距离船舷不到一米之外，混乱的气流依然在肆意穿梭毫无规律，而一米之内直到漩涡深处，所有的气体都不约而同地朝着漩涡的中心飞速运动。
陈立看向前方，漩涡和气体海洋之间，形成了一条色彩分明的分界线，从他们的船尖一直蔓延到远处的天际为止。由于漩涡太过庞大，这条分界线几乎是笔直的，只有在靠近天边的地方，才能看到一点点的弯曲。
而这不过是木星上极为普通的一个漩涡。
哪怕知道眼前的场景都是模拟出来的，陈立依然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好看么，拳王？”
艾利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陈立不自觉地点点头。
下一秒，他的脚底突然失去平衡！
他回过神，发现周围的气体云层都像是浮光掠影一般向后飞掠而去，他们的独木舟正在疯狂加速。再次看向远处的天际线时才发现，天际线正倾斜着，向他的头顶抬升。
如玻璃弹珠一般的璀璨恒星消失在漩涡内侧漆黑的阴影中，黑色的天幕在一条平缓的曲线后面，渐渐地需要抬头才能看到。
现在，他们身边光源，只剩下了旋转的气流中红色的闪电：那层层叠叠的气流层中，一道道闪电的迸发，光芒亮度逐层递减，由最外层的刺目的红色光芒，直到气流深处朦胧的红色光团。
黑暗中，这些闪烁的红色光芒被浓密的气体包裹，就像是一片星云中正在孕育的恒星。
“我们正在朝着漩涡的深处行驶，按照正常规律，我们应该绕着漩涡一圈圈往下，可我才不喜欢这样呢，一圈圈绕的我头晕。”
“所以……我改了一下航线，只要环绕漩涡一圈，我们就能进入漩涡中心。”
坐在船首的艾利指了指下方。
她说话的时候，闪烁的红色光芒勾勒出了她身体的一侧，照亮了她的半边俏脸：“所以……接下来的路程，会有些刺激哦。”
陈立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看陈立的表情似乎有些紧张，她笑着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反正这些都是模拟的，克服一下心理障碍就好了。”
说着，她秀指在空中轻轻一点。随着她的动作，指尖的位置，淡蓝色的涟漪在空气中向四周扩散。
独木舟再次转变了航向，船头偏转的角度比之前的更加夸张。
陈立只感觉身体的一侧猛然传来了重力地牵引，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朝着右侧横了过去。独木舟带着他们俩，向着无尽的深渊急速冲刺！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垂直在漩涡壁上。
左侧，是上方漩涡的微微带着弧形的边缘，随着他们逐渐向里，那些边缘原本闪亮的红色云层化作了一团团一缕缕深灰色的阴影。而漩涡的边缘像一道连绵不绝的山脉，遮挡住了天空中恒星的光芒——他们处在漩涡的阴面。
失去了光芒照射的天空，原本隐匿在恒星光芒下的璀璨辽阔的星河开始散发着点点光芒，他甚至能看到银河系的白色星系盘。
而他的右侧，则是深不见底的漩涡黑洞。这黑洞如此之大，以至于在他的位置，他几乎都看不到黑洞的边缘在哪里，微薄的雾气挡住了他看向远处的视线，让向阳面的漩涡壁隐藏在层层灰色的云霭之下。
“呼……”
呼啸的独木舟略过一道云霭的间隙。
透过云霭只见的间隙，陈立见到了数千公里外的漩涡壁。稀薄的气体无法阻挡他的视线，他看到了不同颜色的气流和波浪状起伏的阴影。恒星的光芒，在极远处将漩涡切割成了明暗两个部分。
独木舟在这般巨大的场景里，渺小的几乎如一缕微尘。
“我想起来啦，为什么我们要坐独木舟！”
艾利突然一拍脑袋。
“为什么？”
“他的原话是：独木舟是人类祖先最早的探索工具之一，太空战舰再先进，于星辰大海依然不过是独木舟而已。”
即使是第一次听到，陈立依然品尝出了话中蕴含的敬畏之心。
星空浩大，人类的文明即使这般发达，依然渺小得像是砂砾。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陈星义最后会独自驾驶着飞船冲出太阳系——能说这般话的人，一定是个最虔诚的理想主义者。
想到此，陈立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对了，为什么我们能垂直在漩涡壁上不掉下去？是这个船本身自带的吸附能力吗？”
岂料艾利听完，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拳王哥，您是文盲嘛？”
“嗯？不是。”
“那你一定学过基础物理的咯？”
“嗯……应该学过。”
“我们集团的冰网，是有一定的物理模拟引擎的。”
艾利说到这，就不讲下去了。
陈立一脸迷惑：“什么意思？”
女孩气的挠头发：“哎呀笨死了你，离心力和向心力都不知道。我们船这么快，又在圆形的漩涡壁里，怎么会掉下去嘛。”
陈立顿时恍然大悟。
随后又意识到，本来这些就都是虚拟的，根本不存在会掉下去这个问题。
二人正说着的时候，独木舟还在不知疲倦地朝着漩涡百万米的深处前进。
越往下，螺旋状的轨迹越是陡峭。到后来，独木舟的船头几乎笔直地朝向了黑色的漩涡深渊！
木星上同样有声音，气体高速流动发出的呜咽，在此时黑色的漩涡空腔内回档，仿佛在漩涡的最深处，有着什么诡异的怪物，令人不寒而栗。
恒星的光芒浅浅地停留在了漩涡的最上层，像半个金色的光环。他们现在的位置，他需要很努力地抬起头，才能看到漩涡的顶部。往下往四周看，除了红色的闪电和黑色的气流阴影，什么都看不到。
很努力地去分辨，才会发现一圈圈深浅不一的环形气流，正从他们脚下，无尽地向着前方延伸。
这浩大、贫瘠而又空洞的场景，就像是宇宙本能地在对渺小的人类的嘲讽。很难想象，如果真的有人落入这样的漩涡会怎么样。
“2112年6月6日，第一名深潜进入木星大气的宇航员博纳赛，穿着特制的防风防压飞行器，向着木星深处前进。”
“在进入木星大气30万米后，他与指挥中心失去了联系。”
艾利将一些知识娓娓道来。
独木舟向下的旅程足足过了两分钟。
两分钟里，陈立亲眼见证了漩涡的大小，是如何从直径数千公里，缩小到数百米的。唯一不变的，是那些涌动的气流和恐怖的风声。
这一段旅程，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当身体笔直的面对不知道多么深邃的深渊，还在急速下坠时，他几乎没法保持淡定。即使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他依然有种脊背发麻的感受。
好在，这一切都快结束了。
在漩涡的直径缩小到50米时，前方的景象，终于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