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起等在原地，白慕顾自跑开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江起看呆了。
京城的腊冬一向寒冷，今年也不例外，雪从昨夜开始就没有停过。通往偏厅的石子路上还有些许未化的积雪，两旁的青松劲挺，银装素裹。信步走来的白慕面带笑意仿佛画中走出来的仙子，多年世家的教养让白慕的举手投足中流露着贵气，即使手中提着坛酒，看过去依旧美得浑然天成。
江起好酒，也曾因为喝醉而意外穿越，可是依旧没能改了这个‘恶习’。现在他饮得少了，不会让自己宿醉，可心中对酒的那份执意丝毫没减。古代的酒和现代的酒不同。这里的酒度数不高却醇，香，甘，源自于时间的发酵。时间越久，江起越发觉得这手工酿做的酒是世间绝品。
“江兄，知道你爱酒，特意给你带的，这东林的千里香可是人间一绝啊。”
她一直记得自己爱酒。东林的千里香远近闻名，只一家酒坊会酿这酒，大多还都进贡到了宫里头去了。白慕要弄到这酒必定要费不小一番功夫。
冬日，江起的心没由来的暖了。
江起和白慕没坐轿子，肆意的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天上下着薄薄的小雪，不知是因为下雪，还是太早路上的人并不多。只有一高一低两个人，一人手里打着把楠竹纸伞，一人手里拎着一壶酒，并肩走着，说着这两月各自见到的趣闻。白慕没有提自己受伤的事，江起也就没有问。
从白府到江淮河汉的路不是很近，可是江起觉得没走多久就到了。
正巧江淮河汉开张，江起领着白慕从正门走了进去，白慕毫不隐瞒地表达了自己昨日的所见所想，说江起是她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商才。
江起报赧，摆了摆手。领着白慕参观了他的印刷作坊，细细的给她讲解了其中原理。只要是白慕有疑问的，江起一概知无不言，给她答疑解惑。
而后二人入了内室，江起拿过上次印得的九成宫和千字文给白慕看。不出意料，白慕给了江起和孙都行一样的反馈：“江兄，你这九成宫当真是欧阳先生再现啊。”
又拿起千字文：“妙啊。”生长于世家，白慕自由耳濡目染，对各种字体都有自己的见解。其间，她最偏爱的就是欧体，中规中矩，一目了然。
江起犹豫了下，还是开了这个话头：“真的不再考虑一起做民间的小报？”江起没有向白慕隐瞒孙都行拒绝了他这件事。孙都行上次把他的顾虑悉数告诉了江起，江起推断白慕八成也会因为差不多的原因拒绝和他合作，可是仍旧抱着一丝希望。毕竟白家家大业大，推动起来比他方便得多。
白慕看到江起做出来的成果，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她自幼经商，自知如果这件事情做成了，会有多大的利益，而且更多的是会留下千古的芳名。可是，她家在朝廷中如今的地位不允许她这么做。她家比孙都行家权势大得多，孙都行都知道不能趟这个浑水，她怎么敢。
“哎，我知道你的初心是好的。可是江兄，这恐怕真的不行。”白慕思及至此，想起了上次江起说开书肆的这件事。小报不能做，可是经营书肆并没有任何的不妥。
虽然已经知道答案，可是真的听到她亲口拒绝了，江起还是觉得惋惜。神色不自然得暗了下来。
“但是开书肆若是用得上我，我一定能帮忙。”开书肆相对要费的财力和难度小的多，如若做的好，盈利都是江起一人的。江起拥有着印刷的技术，这半年来江淮河汉积攒下来开几个书肆的本钱绰绰有余。没必要和自己合作，分走他的盈利。所以白慕没有提和他合开书肆，毕竟对江起没有好处。
江起听出了她口中的拒绝的意思，毫不犹豫：“这本就是你我一起商议出来的，当然要一起开这个书肆。忙你当然要帮。”
白慕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可是从头至尾，我什么都没做过，不该抢了你应得的。”
“什么应得不应得，你我兄弟不用说这些。再说，要不是你，我还想不到这呢。”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们一起做，一起挣钱不好么。”
好，就是太好了，好得我在占你便宜我才不愿意的。
白慕对上江起发亮的眼神，到嘴边的那个不好怎么也没说出口，变成了：“好！”
“这样才对，这可是大好事！还是能赚钱的大好事，一般人我不告诉他。”江起傻傻的笑着，像个没谈过恋爱的愣头青，有什么好的东西都要一股脑的献给给心上人。和之前那个精明的江起完全判若两人。
“我没见你们白家的分号有开书肆的。”
“不错。其实早年间我们白家是有开书肆的，而且在宁朝有不少分号，盛极一时。可是后来我爹因为要考科举，弃商从文，爷爷一气之下就将家中所有的书肆都关了。他总觉得是因为家中的书肆给爹爹带来的影响，让他一度后继无人。”白慕小时候也好奇过家中为什么唯独没有涉猎书肆，家里许多人都闭口不谈，直至后来她悄悄地听到大哥告诉她才知道。
江起略微担心：“那你我现在一起开这个书肆，你爷爷不会反对吗？”
“哦，没事儿。”白慕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顾虑：“这都是以前的事了，后来我家中兄长和不少远亲都纷纷走上了这条路，爷爷也就看开了。这两年还和我提及过几次要不要再次涉足这个行当呢。”
“当真？”
“嗯，你还不信我？”白慕抬眉。
“信，当然信，那就好。”江起这才放下心来，想到了其他的事：“世慕，你说说我们这个书肆该印些什么书？”
江起的这个世慕叫的越来越顺口，白慕也从刚开始的呛声到现在变的能完全接受了。
“还有，你觉得开个书肆要准备些什么？”江起做生意一向有自己的一套的，来此地多年除了老家的米铺，他开的店铺对这里人来说都是卖的新鲜玩意。只需自己将构思完的想法实践即可，再根据得到的反馈或者发现的不足稍作改动。没有太多的先例可以给他借鉴，多数时间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世界里。所以当他第一反应要开书肆便是想想要准备些什么。
而白慕不同。她从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手下相同营生的铺子在宁朝各州都有不同的分号。深谙举一反三，借着前人的肩膀可以走的更容易的道理。“这光想哪能想得出，走，我们去市面上逛一逛不就知道了。”
江起一想，也是。自己那一套不是适用于所有的事，尤其是这种已经存在于百姓脑海中的东西。大家容易有定式思维。参考完而后二人再斟酌细节也不为不可。
二人从江淮河汉出来时已近正午，街面上明显热闹了许多。
宁朝文风盛行，京城多书肆。不一会儿便找到一家书肆，闪身进去。书肆铺面不大，只一层楼高，却井然有序，书籍分门别类得摞着。江起细细的看了下，主要分成四大类：孩童启蒙书籍、子史经集和科考书籍、历史博物山水志这种、还有就是话本子民间趣闻这种。
江起刚刚想要记下每本书名，就见白慕财大气粗的将常见的书籍都买了下来。
。。。。。。
刚在江起感慨无论何时何地有钱都能为所欲也的同时，白慕走过来低声和他说，“诶，江兄别摆这幅脸色，这书早晚都是要买的，到时候你印书不是一样还得买来当参照。”
江起一想也是，自己狭隘了，抬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头时正巧瞥到桌上的一堆经史子集类正经的书本里里面混杂了两本不一样的，封皮上写着《小说一》《小说二》，不是什么热销书，应该是买来自己看的。江起在白慕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笑了下，心想白慕居然还爱看小说，原来她也不是全和看上去那样一本正经嘛，这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逛完第一家书肆的二人已是饥肠辘辘。尤其是江起，今日晨起到现在半点水米未进。本欲走向第二家书肆的二人突然听见“咕——”的一声，不响也足以让二人听得清清楚楚，二人才发现午饭点已经过了许久。
想起二人都未吃午饭，白慕提了个吃顿便饭的主意：“走，我带你去一家馄饨摊，保准你好吃。”白慕自幼在京中长大，以白世慕的身份混迹于各个场所，对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门清。
江起心里熨贴，“好呀。”便跟着白慕七拐八弯地进了一条小巷。
酒香不怕巷子深，如此寒冬，这么难找的一家小馄饨摊依旧快坐满了所有的座。
摊主见到白慕热情得打着招呼，“快坐快坐，老样子嘛？”
“嗯，给我这位兄台来份一样的。再加一屉小笼。”
“好嘞，你等着，马上啊。”
白慕哈了口气搓着手，“你别看这馄饨摊小，店家手艺好着呢。”
“嗯，看人这么多就知道，一定好吃。”
“我跟你说，这家馄饨京城一绝啊，我家府上的厨子来来回回换了这么多个，没有一个做的馄饨赶得上这儿半点儿。”本来面朝江起的白慕说着说着转头盯着摊主行云流水的动作，眼里皆是期许。
不一会摊主端了笼小笼上桌，“先吃着，馄饨马上好啊。”
“哎，江兄我今日可是沾你的光了，平日里我一个人来一碗馄饨基本是半饱了，再上这一笼小笼怎么都吃不下了。带回去凉了不好吃又可惜了，就不怎么点这个小笼。”说罢，白慕忙拿过手上筷子，夹住小笼尖儿，轻轻一提，充满汁水的小笼底部略微下垂。另一手也不闲着，赶忙拿起调羹兜住小笼底，接到嘴前。小心的咬开边缘，向内吹了口气，然后慢慢品着里面浓郁喷香的汤汁。
只见白慕一口吞下汤汁被吸干的小笼，一边嚼，一边轻微得发出赞叹的鼻音，双眼眯着。看着这样的画面，江起的心一下子被填满了。白慕吃完一个见江起还傻呆在那里，催他：“快尝尝，这凉了就不好吃了，他们家的小笼真的一点都不输状元楼的。”
江起忙夹过一个小笼，依样画瓢得吃了，睁大眼看她，眼里分明写着果然好吃，夹过了第二个。江起怕她吃得太多，没有把小笼都留给白慕，转眼间一人一个很默契的把这笼小笼分的一个不剩。
小笼刚好吃完，馄饨就上了，摊主还未放下碗，江起就先闻到了传来的鸡汤香味。白瓷的碗里装着十来个小馄饨，上面还撒了紫菜和蛋花丝，零星飘着几个红色的小虾皮。光是色面和香味，就让刚刚吃完半笼小笼的江起再次食指大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