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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国王与玉米

从前,村里有一个傻子。无论从哪方面讲,他都不是普通的乡村傻瓜。他是校长的儿子,是一个曾被给予厚望,但又一事无成的富家子弟。他爸爸逼他读书,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可是,孩子长到10岁的时候,他爸爸便彻底失望了。不是因为聪颖的孩子变笨了,而是因为他完全变糊涂了。可是他当真糊涂了么?他坐在田野里,长时间微笑,很少说话,只是偶尔抿一下舌头;然后,他又开始没完没了地说话。等他终于不再出声时,他就像一部旧音乐匣子,人们认为它出了什么故障,无意间踢上一脚,没想到又会放出音乐来。没人知道,在什么时候踢上一脚,会让傻子威利正常起来。他对书一点不感兴趣。有时,爸爸把他以前喜欢的书放到他眼前。他瞟一眼那些古老的故事和记述,便漫不经心地掉头看往别处,并拿起一份日报。一般情况下,他会很快放下报纸,但偶尔也会紧盯着一段文字,目不转睛地一看就是一小时。那段文字通常描写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他父亲讨厌村民们给孩子取“傻瓜”这个绰号,可是村民们喜欢叫这名字,他们甚至骄傲地把傻瓜威利介绍给外来的游客。威利长相英俊,一头褐色头发,皮肤白皙,脸上长着金粉雀斑,一双孩子般狡黠而天真的蓝眼睛,两片薄嘴唇笑起来十分迷人。别人把他介绍给我时,他大约有十六——十七岁。我八月就待在这个村子里。前半个月,他只是偶尔冲我笑笑。后来有一天,当我躺在一块大部分已收割完的玉米地边,双眼迷离地看着中央那一片越来越少的玉米时,傻瓜威利走过来,在我身边躺下了。他没有看我,而是伸出手,用手指捏了一下我手表链上的圣甲虫宝石表。他突然开口说了起来:

小时候,在埃及,我为父亲播种玉米。播种完后,我就经常注视那片玉米地,直到地里长出绿叶。然后,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亲眼目睹它们由草变为谷物,玉米地从绿色变为金黄色。每年地里长满金黄色的玉米时,我都以为,父亲拥有埃及最富饶的宝藏。

那时埃及有一个国王,有许多不同的名字。他最短的名字叫“拉”,我后来就这样称呼他。拉国王居住在气势宏伟的城里。爸爸的玉米地在城外。我从来没有见过国王,但人们传说的,都是有关他的皇宫、他华丽的衣服、他的王冠和珠宝、他装满金钱的金库的故事。他用银盘吃饭,用金杯饮酒,在缀满流苏珍珠的紫色丝绸帐幔里睡觉。我喜欢听别人谈论拉国王,因为他听上去像一个童话大王,但我不认为他是像我爸爸一样的男子汉,不相信他的金斗篷像我们的玉米地一样真实。

有一天,太阳火辣辣的,爸爸地里的玉米已经长得很高。我躺在玉米地的阴影里,剥下谷穗上的玉米,然后一颗一颗地吃掉。就在这时,我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男子的笑声。我抬头一看,就看见一个高得不得了的高个子,正俯下身看着我。他胸前长着一大片黑黑的卷毛,眼神像鹰一样犀利;他的头饰和衣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知道,他就是国王。不远处,我看见他的侍卫们骑在马上,其中一名还拿着国王坐骑的缰绳。他过来看我时,把马交给了他。有一小会儿,我们相互凝视着对方。他往下看,我往上看。然后,他又笑了,说道:“孩子,你看上去心满意足。”

“是的,拉国王,”我回答道。

“你吃玉米的样子就像在吃一顿盛宴。”

“就是盛宴,拉国王,”我说道。

“孩子,是你谁?”

“我是爸爸的儿子,”我说。

“你爸爸是谁?”

“是埃及最富有的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孩子?”

“他拥有这片玉米地,”我说道。

国王抬眼望了一下我家的玉米地,然后说道,“我拥有埃及。”

我说,“那也太多了。”

“喔!”国王说道。“太多了!多多益善,所以我比你爸爸更富有。”

听他这么一说,我摇了摇头。

“我说是就是!你爸爸穿什么衣服?”

“和我一样的衬衫。”我用手摸了摸身上的棉布衬衫。

“看看我穿的什么!”国王将金斗篷往身后一甩,斗篷刮痛了我的脸颊。“现在你还说你爸爸比我富有么?”

“他的金子比这更多,”我说。“他拥有这快土地。”

国王脸色阴沉,看得出非常生气。“要是我烧毁这块地,结果会怎样?他还能拥有什么?”

“明年还会长出玉米。”

“埃及王比埃及的玉米更伟大!”拉国王嚷道。“国王比玉米更金贵!国王比玉米更长寿!”

我觉得他说得不对,就又摇了摇头。这时,国王眼露凶光。他转身朝着侍卫厉声大喊道,“烧毁这片玉米地!”

侍卫们从玉米地的四个角上放火。熊熊火光中,国王说道,“看看你爸爸的金子吧,孩子。它从未如此明亮过,今后也不会再明亮了。”

直到玉米地被烧成一片焦黑,拉国王才离开。临走时还大声嚷嚷,“现在什么更金贵,玉米还是国王?拉国王比你爸爸的玉米活得更长久。”

他骑上马,我目送他离去。他金色的斗篷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爸爸悄悄走出小屋,低声说道,“我们完了。拉国王为什么要烧我们的玉米地?”

我没法回答他,因为我也不知道原因。我来到小屋后面的花园里,哭了起来。当我张开手擦拭眼泪时,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吃剩下的半截长成熟玉米棒的。这可是我们最后的宝藏,成千上万枝金色的玉米穗,就只剩下这半截玉米棒。为防止国王夺走这半截玉米棒,我将手指插进地里,在地里挖洞,然后将玉米一粒粒放到洞底。第二年,当埃及的玉米成熟时,十根可爱的玉米穗矗立在花园的鲜花和葫芦丛中。

那年夏天,国王死了,要举行盛大的葬礼。埃及的习俗是,国王死后要躺在一个封闭的密室里,里面放满珠宝、华丽的长袍和各种各样的金色家具。除此之外,他还必须要有玉米,以防在到达天国之前他会挨饿。一个人从城里出来,去取玉米。他经过我们的小屋,走过去又走回来。那一天很热。在回去的路上,他走进我们的小屋来休息一会儿,还告诉我们,他带回的一捆玉米要和国王一道下葬。他又热又累,不一会就睡着了。在他睡觉时,我脑海里又响起了他说的话。我似乎又看见了拉国王,站在我面前说,“埃及王比玉米更金贵!埃及王会比玉米活得更长久!”于是我赶紧跑出小屋,来到花园里,砍下那十根玉米穗,将金色的玉米叶片插入熟睡者为国王收集的玉米中。当他醒来后,他带上那一捆玉米,动身回城里去。在拉国王荣耀下葬时,他们把我的玉米和他葬在了一起。

傻子威利轻轻抚摸着我的圣甲虫宝石表。

“讲完了,威利?”我问道。

“还早呢,”威利说。“数百年以后,具体讲是在去年,(答:原文如此。根据上下文,应该指转世再生。)一些英国人在埃及发现了拉王的陵墓。他们打开陵墓时,在宝藏中发现了我的玉米。那些金色物品一见天日就粉碎了,可我的玉米却没有碎。那些英国人把一些玉米带回英国。他们经过我爸爸的房子时,也像很久以前那个埃及人那样,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他们对爸爸讲了他们带的东西,而且拿给他看。我还亲手抚摸了玉米,我的玉米。”威利冲我微笑,笑容很灿烂。“有一粒玉米粘到我手掌上,我就把它种在了这块地中央。”

“那么,如果它生长起来,”我说道,“它一定就在还没收割的那一小片玉米林中。”

我看着正在收割最后一片玉米的收割机。威利站起身来,示意让我跟着。我们仔细地查看剩下来的那一小片玉米。他突然指着一穗玉米,这穗玉米似乎比其它玉米长得高,也更明亮。

“就是这一穗?”我问道。

他朝我微微一笑,就像个淘气的孩子。

“它肯定比其它玉米更金贵,”我说。

“是的,”傻子威利说。“埃及国王有多金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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