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先闻到了须后水的香味,之后才看到那个用须后水的人。
“走开,布赖恩特,我不在家。”
他弯下六英尺高的身躯,从半卷的车库门外钻了进来。
金把iPod调到静音,维瓦尔第的《冬》里清脆的音符顿时沉寂。
她随手抓起一块抹布擦了擦手,五英尺九英寸的身高在布赖恩特面前毫不逊色。她的右手本能地捋过短短的黑发。布赖恩特知道那是她交战前的习惯动作。她的另一只手搭在胯上。
“你来干什么?”
布赖恩特小心翼翼地避让开车库地板上形形色色的摩托车零部件。
“老天,等它长大了,会是什么怪物?”
他看到哪里,金的视线就跟到哪里。在他看来,这里就像废品堆放场的一角。而在金看来,则是被人遗忘的宝藏。她花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才找齐这辆摩托车的零件。她都等不及了。
“这是台一九五四年版的BSA金星。”
他挑挑右眉毛。“我就信你一回。”
金看着他,不说话。他来这儿可不是为了摩托车。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昨天晚上你没来。”他从地上捡起排气歧管。
“推理得不错,夏洛克。你应该考虑当侦探。”
他笑了笑,又板起了脸。“那是庆功会,老爹。”
金眯起眼睛。这里是她家。她不用记得自己侦缉督察的身份,布赖恩特也没用侦缉警长的名义来找她。她只是金,他只是布赖恩特,是她的工作搭档,也差不多算是她的朋友,如果她有朋友的话。
“随便你怎么说。昨晚你在哪儿?”他放缓了语气。金还以为他会怪她呢。
金从他手里接过排气歧管,放在工作台上。“我不觉得有什么好庆祝的。”
“可我们抓到他了,金。”
这下,他的口气像朋友。
“是啊,但是我们没能逮捕她。”
金伸手去拿老虎钳。某个白痴把歧管组装到外壳上时用的螺丝粗了四分之一英寸。
“没有足够的证据指控她。她声称自己一无所知,皇家检察署没法证明她说谎。”
“那他们应该把脑袋从屁股里拿出来,这样眼睛能看得清楚点。”
她用老虎钳夹住螺栓尾部,轻轻转动。
“我们尽力了,金。”
“还不够,布赖恩特。那个女人是她们的母亲。她把那两个小女孩带到世界上来,然后眼看着她们被亲生父亲玩弄。两个孩子再也不会有正常的生活了。”
“那是他的错,金。”
她死死盯着他。“他是个心理有病的王八蛋。她又有什么借口?”
布赖恩特耸耸肩膀。“她坚称自己不知道,没发现什么迹象。”
金扭开头。“只要有心,迹象总是有的。”
她动作轻柔地转动老虎钳,想把螺丝卸下来,同时不损伤歧管。
“我们没法改变她的说辞。她就是不改口。”
“你是说,她从来没有纳闷过为什么地下室会上锁,她提前回家时从来都没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哪怕一次都没有?”
“可我们没法证明。我们都尽力了。”
“我们做得不够好,布赖恩特,根本不好。她是她们的母亲。她应该保护她们。”
她加大力度,逆时针转动老虎钳。
螺丝被压扁,陷进了歧管。
她把老虎钳朝墙上砸去。“妈的,我花了快四个月才弄到那个该死的排气歧管。”
布赖恩特摇头。“这可不是你弄坏的第一颗螺丝了,是吧,金?”
她还在生气,但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而且我相信这不是最后一颗。”她晃晃脑袋,“把老虎钳递给我好吗?”
“如果能加个‘请’字就好了。你父母没教过你要讲礼貌吗,小姐?”
金不说话。总共七对养父母,是教了她不少,但没多少是好东西。
“不过,全组人都挺感谢你提前去酒吧把单买了。”
她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她的组员们是该庆祝一下。
他们下了大力气才收集到足够的罪证。伦纳德·邓恩要在铁窗后面待很久了。
“如果你不走,就干点有用的,倒杯咖啡吧……请。”
他摇摇头,从车库进到厨房。“咖啡壶插电了吗?”
金懒得回答。她在家的时候,咖啡壶总是插电的。
看着布赖恩特在厨房里忙碌,金再次被他触动:自己升职冒头比他快,他却一点都不怨恨。四十六岁的布赖恩特不觉得听令于一个比自己小十二岁的女人有什么不对。
布赖恩特递给她一个马克杯,斜倚着工作台。“我看出来你又下厨了。”
“你试吃了?”
他狂笑。“才没有,还是算了。我还想活下去呢。叫不上名字的东西我可不吃。它们看上去像阿富汗地雷。”
“那是饼干。”
他摇头。“你干吗逼自己干这个?”
“因为我厨艺烂呀。”
“哦,对哦。”
“结果又分心了,对吧?看到有段铬不够亮要擦擦,或者有个螺丝要……”
“你星期六早上除了来烦我,真的没别的事可做了吗?”
他摇摇头。“没了,我生命中的女人们都在忙着做指甲,所以我真的没别的事可干,只好来烦你。”
“那好吧。不过,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得了,我婚姻美满,你是我老大,所以你不能问。”
金哼了一声。“很好。不过,更重要的是,你怎么那么软蛋,不敢跟你老婆说,你不想浑身香喷喷的,闻起来像是小鲜肉乐队的化妆间?”
他摇头看地面。“我做不到。我都有三个星期没跟她讲话了。”
金吃惊地转头看他。“为什么不讲话?”
他抬起头,咧嘴笑了。“因为我不想打断她。”
金摇摇头,看了一下表。“好了,喝完咖啡就滚蛋。”
他一口干了咖啡。“你说话好含蓄,金。”他说着朝车库门走去,中途又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分明在问她一切可好。
金咕哝一声作为回应。
他开车离开了。金叹了一口气。她得放下这个案子了。温迪·邓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受性虐待却不吭气,这让她恨得牙痒痒。想到两个小女孩终将回到她们的母亲身边,她就觉得恶心。一个本该保护她们却失职的人会再次成为她们的守护者,这让她无法释怀。
金把用过的抹布扔到工作台上,摇下车库卷帘门。她要去看望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