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姨的美国签证下发的出乎意料的快,而秦芷桑作为年轻单身女性材料补了又补,面签时间被排在了几周后,还被告知有较大的拒签风险。
程劲谦和沈加茹在美国已经安顿好,治疗方案选择了先化疗两个周期、手术、再化疗,其后看预后效果,使用适合的药物维持。
张阿姨拿到签证第二天便飞往美国,偌大的房子只剩下两个人。
对于与程非这种孤男寡女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居”生活,秦芷桑的道德观念时刻警醒着抗拒,更何况他们这种“兄妹”关系中因为过往始终埋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
张阿姨离开的那晚,程非抽出时间,硬拉着她去超市,购买生活补给。满当当的购物车里多半是冷鲜食品,程非一边往里放,秦芷桑一边拿起来看看再摆回去,沉默的动作像在酝酿无声的抗争。
几个来回后程非忍不住问:“秦芷桑,这些东西你都不喜欢?”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叫回了她的全名,和从前大部分时间一样。
“小非哥哥,吃的东西都有保质期,你看这个大后天就过期了,我们都不常在家,买了也没人吃。”秦芷桑拿着他才放进来的一排酸奶,杵在他面前给他看,然后又放回货架,“还有水果也是,放不了几天会烂的,蔬菜更是,别买了,都浪费。”
“但我想吃。”程非义正言辞。
“想吃的时候,你可以去便利店买,永泰楼下那种。”她双手抱胸,对货架上陈列的琳琅满目的食品兴致缺缺。
“可是这些不都是家里有的东西?”
“那是张阿姨在的时候,她会按需添置。”秦芷桑看程非一脸无辜,觉得好笑,“小非哥哥,你离开张阿姨这么长时间是怎么生活的?”
程非摸了把脸,认真的说:“所以,我都瘦了。”
“呵呵”,居然都会开玩笑了,看来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可他以前明明更瘦。
秦芷桑忍不住想起程非光裸的上身,劲瘦结实,其实他除了有漂亮的眼睛,皮肤也很好,细腻、紧致,她不敢往下想。
时间并不能改变所有东西,比如她的某些记忆,可她真的不想记得。
在美国,程非的吃穿用度邢梦茵几乎都会安排,偶尔他也流连于学校食堂、西餐厅或中餐馆,工作后没多久他就有了一个和睦相处的同居女友,某种程度上他的自理能力远不及其他方面,不过他不是很在意这种缺失。
他看看她,什么也没说。
秦芷桑清点下购物车中的物品说:“我看这边东西买这些就够了,来,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真正需要的。”
她领着他去干货区,拿了一堆挂面和半成品烹饪调料还有他最不齿的方便面,边挑边津津乐道这些东西既方便又能满足食欲。程非虽然不赞同她这种敷衍的生活方式,但听她描述着的是“他们”的生活,心里竟洋溢喜悦。
最后,秦芷桑带他到即食早餐谷物,麦片区,对着一面货架,扬扬手,爽快的说:“早上吃这个又快又有营养,小非哥哥你挑一个。”
程非上下打量货架,有选择的话他喜欢吃中式早餐,再不济也要煎蛋培根面包。
秦芷桑此时也在仔细打量货架,某品牌麦圈,她的最爱,与没课赖床错过食堂早餐的饥肠辘辘是绝佳的搭配。
最后,她在货架的最顶端看到了可爱的它们。
她今天穿了双运动鞋,需要努力垫脚才勉强能够到最上层货架的下缘。
后背触到男人结实温暖的胸膛,本能的迅速弹开,隐约有她爱用的沐浴液清香以及她无法忽视的熟悉又陌生的男性气息,笼罩而下。
不超过一秒的接触,肌肉僵直,当程非拿下一盒印着卡通图案的麦圈,方才的融洽气氛荡然无存。
“是这个?”程非举起手中的盒子。
“嗯”,秦芷桑两手互搓,又轻拍一下,好像在掸灰。
拙劣的表演,真可笑,她刚才明明连货架的边都没碰到。
接过,胡乱扔进购物车,像扔掉的是他刚刚的碰触。
“你这个吃么?”她指指购物车里的盒子,得到对方肯定的答案后,推着购物车自顾自的往前走:“那你自己再拿一个吧,我去结账了。”
看着购物车里晃动的包装盒上的图案,程非想:真的还只是个小姑娘。
收银台前,秦芷桑掏出手机打开支付软件,程非阻止:“没有多少钱,我来结吧。”
“没多少钱,我还付得起!”秦芷桑强硬的语气来得匪夷所思。
程非闻言将已经抽出一半的信用卡又推回钱包夹层,用遗憾的眼神示意收银员小姑娘拿她的手机付账。
永泰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没结算,支付软件里躺着的钱是她结余的大学生活费,生活无忧,她也没想过打工,这付出去的钱根本与她的个人价值毫无关系,想到这里秦芷桑的脸色更难看了。
收银员小姑娘疑惑的看看两人,转身去操作收银设备。男的英俊潇洒,女的花容月貌,生活中很少看见这么登对的情侣,令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只是。。。这女的脾气好像不太好。
回去路上异样缄默,各怀心事的人们一同思索未来去路。
下车,打开后备箱,拎出装的满满当当的购物袋,程非自然的去接,秦芷桑不放,两个人就这么站在车旁,各握着购物袋提手的一截,你拽过去,我拉过来,像斗气中的孩子,谁也不让谁。
最后,程非无奈的看着她说:“桑桑,别这样。”
秦芷桑赌气一般的撒手,甩着胳膊转身往里走,愤愤的丢下一句:“记得放冰箱。”
她为什么要生气?
明明一路思考着要住出去,临到面前又说不出口,矫揉造作不是她的风格,可她就是没办法说那句话,是因为道义上的负疚么?还是因为舍不得,舍不得他身陷纷扰孤立无援,可她能干什么?是能助他一臂之力还是能洗手做羹汤?她什么都不能,留在这里对他有什么用?时不时的肢体接触,肌肤相亲,然后。。。?
秦芷桑!你在想什么?
秦芷桑像刺猬一样卷成球,将脆弱柔软的肚子藏起来,坚硬的棘刺向外,严正以待。虽然身单力薄,行动迟缓,却有一套保护自己的好本领。程非不是不怕她哪天就这么一溜烟的滚不见了,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只能等,等宏宇的项目结束,一切走上正轨再说。
他现在实在有太多的事情要想要顾。
程劲谦交代了副总李润福帮助程非适应宏宇的工作。李润福是程劲谦多年的副手及挚友,与程劲谦家人熟稔,也算看着程非长大,由他辅佐算是最好的安排。
程非进入宏宇后异常忙碌,在家时间有限,而秦芷桑也经常加班,一周过去两人说不上十句话,反倒让这种诡异的关系稳固了下去。
周日早上,秦芷桑下楼看见依旧穿戴整齐的程非,惊讶的问:“你今天还要上班?”
“嗯,本身没什么事,但项目要开会。”程非单手整理下衬衫领子,另一手拿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
“那你今天晚上回来吃饭么?”她关切的问话脱口而出,忽略了某种程度上邀请的意味。
大门已打开一扇弧度,夏末刺眼的阳光投射进屋,在门厅形成特异光斑,站在光下的人一半留在阴影中,缕缕光线勾勒出立体侧颜。
程非的睫毛浓密而纤长,此刻被染成金色,熠熠生辉。
他怎么可以这么耀眼,让她只敢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躲在阴影里觊觎。
“回来的,等我。”
温柔的嗓音,短暂麻痹所有理智与现实,然而当门厅地板上人影消失,光斑越收越窄直至恢复黑暗,片刻温情不过黄粱一梦。
休息日的一天,被忙碌的工作占据,离家前的一句话,在程非心底埋下被等待的喜悦。
讨论总算结束,程非和下属交代了下一步工作的重点和要求,又和李副总过了一遍尚未解决的问题,再定下下次开会的时间,一看表已经6点,想起和秦芷桑的约定,不觉有些着急,简单说了两句总结,就让大家都早点撤了。
正要出门时,李润福在后面拍了下程非的肩膀,笑说:“小程总,好样的,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程非见人都走远,笑着回答:“李叔叔您就别开我玩笑了,这个项目投标我什么也不懂,真是两眼一抹黑,如果不是您在,我都不知道开会要讨论什么。”
“不着急,你这么聪明很快就能上手,你看,今天不是就表现的很好。”李润福勉励。
他俩又在门口聊了几句工作,李润福见程非心不在焉,也就识趣的告了别。
他到达西苑时已经接近8点,越举手戴目反而近乡情怯。一扇门之后的女孩是否因长时间等待而负气,又或者她早已放弃等待。
走进餐厅,餐桌上已经摆好5、6个菜,有他喜欢的阿姨的拿手菜宫保鸡丁、京酱肉丝,也有西芹百合这种、蒜粒荷兰豆这种清淡的素小炒。隔着玻璃门,他隐约可以看见厨房里的背影,这个背影松松的挽着头发,套着粉色的围裙,在灶台前拿着勺缓缓搅动面前的一口大锅。纤细的身形和锅口形成对比,落在程非眼里是别样的温馨。
时光倒回多年前,放学回家,桌上摆满他喜欢的菜,秦芷桑因为等待早已饥肠辘辘,趴在餐桌上偷吃。真正开饭时,看见她佯装期待的小脸和嘴角残留的红烧汤汁,他平静的表情下早已忍俊不禁。
看见那背影挪动,程非清清嗓子说:“我回来了。”
秦芷桑转头对他笑,关火,转身拉开厨房门,笨拙的端着锅对他说:“回来的正好,我排骨汤一直热着,再不回来就要煮化了。这有点重,快快帮我放个垫子。”她费力努努嘴,样子有些滑稽。
程非抽了个隔热垫,接过那颤颤巍巍的大锅,说:“秦芷桑这就是你的规划?就两人,放这么一口锅?”
“烧什么不要锅?”她在桌上像模像样的摆上两幅碗筷,老道的说:“这样可以少洗个大碗,你这就没经验了吧”
“你有经验?”看秦芷桑面上一囧,程非笑:“别告诉我你这是第一次做菜。”
秦芷桑皱眉,“得了,第一次都给你了,你就知足吧!”
紧接着,冷场,然后他们一同拿起了筷子。
所有菜她都尝过,虽然有些冷,但也还不至于难以下咽,可能是她之前尝的时候吃多了,她现在居然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说你每个菜怎么都那么少?”程非拿筷子在盘子里挑了挑,然后起身走向旁边的柜子。
秦芷桑低着头慢吞吞的吃,不语。她是尝的有点多了,放一点调味吃一口,再放一点再吃一口,最后菜越来越少,她只能将它们细细铺平勉强覆盖莹白色盘底,如此小心翼翼。
再一次,她被命运推着往前走,无法自处,无法离开。
“你要不要?”程非举着手中打开的红酒瓶向她晃晃,这是程劲谦在家里的藏酒,之前打开过,放在一旁的冰柜里,同样未拆封的瓶子还有很多。
“不要,酒有什么好?难喝还让人失态。”秦芷桑抬头看那瓶酒,想起了数不清的毕业宴上那些喝的烂醉如泥的青年男女,痴笑,哭泣,然后狼狈的呕吐,却还乐此不疲。
程非倒酒的动作一滞,然后再一次冷场。
秦芷桑轻叹,放下筷子,将视线移向程非,问:“小非哥哥,这样你不累么?”
这是一个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只要这个念头一冒出,就让她无法正视他,或者,让他们无法正视彼此。
程非倒了半杯酒,将瓶塞又塞回酒瓶,俯视她,问:“你觉得累么?”
压迫感漫天而来,秦芷桑移开视线,看向别处,逞强的说:“我有什么好累的。”
“那我也不累”,程非坐下来,又拿起筷子,用满不在乎的语调说。
不累么?
凌晨两点,秦芷桑起夜,经过还透着光的走道,虚掩着的门,漏出一条缝。透过门缝,正好可以看见书桌后的人正盯着一个打开的文件夹,毫不掩饰的烦躁。看了一会儿,直直坐着的人突然向椅背一靠,猛地抬起文件夹又重重的丢了回去,“啪”一声,脆弱的文件夹撞击在实木桌面上,不大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让她的心兀地拧在了一起。
不声不响的回到房间,却无法再次入眠,闭上眼睛她总能看见那个透着光的门缝和门后那个埋头伏案的青年紧锁的眉头。
“我们这样,合适么?”目光还是停在某处,就像刚刚说话的根本不是她。
“啪”,筷子被丢在桌上,然后他看着她,语气微凉,“没发现,这原来是鸿门宴?”
秦芷桑没有答话,起身,打开身后的玻璃门,夏末特有的热浪袭来,热气仿佛从每个毛孔慢慢的渗进血液,温暖的拢住了心。秋蝉不倦的鸣叫,渲染了这个寂静的夜晚。
她在外面台阶上坐下,将自己融进黑暗中。
耸起的路灯被院中高大的银杏树遮住了全貌,只能通过繁密的叶缝透进些许淡黄色光点。
很快,另一个阴影与她一道,挡住了台阶上沾染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