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随那怪物沿石岸而行。地势走低,他们进入了一片乱石滩。
继续前行,突起的石壁遮蔽了银灰色月光。夜风收,四下万籁无声。
石阵穿空,愈发高耸,转瞬间撕裂天穹,宛如引首啸天的群狼。
倏忽间潮声涨落,数不清的蜿蜒水道在乱石间闪烁着微光,似仙子之飘带。“哗啦啦”拍击石岸的银色泡沫里,破败的沉船冷眼旁观。
怪物四处跳跃,没有等待的意思。
林从容一笑,轻巧地踩在水面上。只见他足不沾水,晶亮的涟漪却在脚下泛起,恭送着他往前走。
走着走着,乱石逐渐连为一体,夺取了天空与湖光;水道也合而为一。他凝神静气,才从黑暗里分辨周遭。
怪物突然做出停止的手势,吹响一段古怪的口哨。
然后,洞穴深处,亮起了几点幽绿的火光。
缓缓向他们驶来的,是一叶陈腐破旧的小船,船身镶着几支惨白的火把。撑船之人瘦骨嶙峋,一身褴褛的黑衫黑裤,满是破洞的兜帽遮不住苍白的下颚。
小船缓缓靠岸,停在他们身边。怪物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林无畏一笑,昂首迈入船中。
“船费……带了吗?”
船主人气若游丝地问。
林歪了歪脑袋,表示疑惑:“什么船费?”
船主人指了指脚下零星散落的金币和银币:“像这样的。”
这时,怪物也踏入船中,随手抛下几个硬币。
“必须各付各的。”船主人摇了摇头。
林嘴一撇:“假如我不付呢?”
“踏上我的船,总得拿什么付船费,谁都不例外。”
“那你又要什么呢?”
船主人伸手划了一圈:“看。”
数不清的铁刺从船身外窜出来,铁刺上都插着惨白的人头,明灭的灵光被囚禁于眼窝。
林面色煞白,一下子很没底气:“嗯,那个,我开玩笑的。”
他摸出两枚银币,那两枚银币顿时生出万钧的重量,脱手滑落下去,叮当作响,瞬间无数的铁刺消失不见。
船主人满意地搓搓手,捡起船桨,荡开水流,载着乘客往洞穴深处。借着火把的光,林发现船主人握住的那一杆细长的船桨,竟然是一把灰蒙蒙的镰刀!
他又感到某种违和感。
再定睛一瞧,那握住长柄的十指上居然没有一点儿血肉,只露出枯瘦的白骨和干瘪的经脉!
恐怖的念头袭击了他。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故作悠闲地侧过身去,不动声色地按住剑柄,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段距离。
船主人却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全心全意地划着桨,任凭空灵的水声将船拉向幽暗的深处。
林惊怒交加地发现,自己在缓慢而不可阻挡地下沉,一身功力却无济于事。刺骨的湖水已漫过膝盖,浇灭骨髓里的热气……不,他发现,不是他在下沉,而是水面在上升!
很快,水淹没了嘴唇。他仰起脸,肺部剧烈舒张,攫取仅剩的空气。翻涌的水流像无数溺亡者的手把他往下拽,寒彻的水声在耳畔回荡,宛如万千鬼魂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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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果穿过松柏掩映的小道,推开修道院的大门。他出示神圣的信物,毋须说明来意,就在修道士和卫兵敬畏的目光中独占了整间礼拜堂。月光透过彩绘玻璃讲述久远的神话,而他在第二排祈祷席上坐下,闭目轻声念诵。
肃穆的神像前柔和的光芒绽放,供奉的红烛齐齐点亮。教宗眼神冷峻,看向伊果头顶时却微微一怔。
他说:“告别没那么容易。你果然还是来了。”
伊果睁开眼,冷淡如水:“这里有些事你必须知道,仅限你我。”
“嘘,”教宗把食指搭在唇上,别过头,盯着神像小声说:“主会听到的。”
“呵呵。”伊果讥笑两声,打个响指,淡淡的烟雾将神像笼罩。
他把混沌的事讲出来。教宗还没等他说完,便转过身去:“这些,我无能为力。”
他的背影神秘如崇山,语气冷漠似冰:“这件事,牵扯的势力太过复杂,你及时抽身而退,很明智。”
“你知道些什么?”伊果眼中精光闪烁。
“神明主宰天空,而我注目大地。”
伊果不屑地冷哼:“故弄玄虚。这句话够让你被绞死十次。”
“既然你已经决定退出,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呢?”教宗慢悠悠地问。
伊果再次冷哼。
教宗抬头仰望神像:“话说完了,我要回去了。”
又是一个响指,烟雾渐渐缥缈。柔和的光芒再次包裹教宗全身,宛如合拢的花苞。
最后一刹那,他忽然回头:“在你之后,克洛斯蒙德也离开了教廷,他现在就在这里。”
伊果顿时失神。片刻后,他望着空空如也的礼拜堂,铜牙紧咬,面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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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快逃!”
一个脏兮兮的小个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
“那个乱耍回旋镖的疯娘们来啦!”
忽然,他僵在原地,视线落向腹部。那里开了一道硕大的口子,血和肠子“哗啦啦”地往下掉。
暗梦从屋梁上跳下来,气鼓鼓地说:“我,讨厌,别人,说我,坏话!”
破房子里的其他男人立刻跪在了地上。一个胡子拉碴的盗贼举起双手慌张地大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告诉我,你们藏赃物的溶洞的事!”
盗贼脸上顿时苍白一片,所有人都偷眼瞧着他。他苦笑道:“姑奶奶啊,你这是要绝我们的命啊!”
“我对你们的东西毫无兴趣,我只想知道溶洞的位置!”
“啊,原来是这样,”盗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珠一转,立马换上一副投机的、谄媚的笑:“那这样,能不能先赏小的几个买酒钱……”
“哗。”
暗梦一甩利刃上的血珠,说:“下一个。”
另一名年轻的盗贼被吓得尿了裤子。他大喊:“我说,我都说!”他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溶洞的入口。
“你最好别说谎,否则我会回来找你。”暗梦转身就要从窗户里跳出去。这时,外面传来一串沉闷的马啼,和风铃清脆的响。
“啊!还有!”年轻盗贼一拍脑袋大声说。
“还有什么?”暗梦止住脚步。
“还有,还有……”年轻盗贼看着暗梦越来越不耐烦的眼神,咬咬牙,说:“溶洞里如果有谁问要不要乘船,千万不要答应!否则永远都回不来!”
暗梦眉毛一挑:“喔?你怎么会善良到把这种事说出来?”
“因为,”一个轻佻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她意外地发现一具黑影坐在窗框上,“你没机会去溶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