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的气氛像叶片下蜗牛触角上的露珠,从朝阳冉冉的清晨一路滚落到红日西斜的傍晚。
魔法师们兴致不减。常年来苦闷枯燥的研究生活在他们的心上垒起了一面灰扑扑的高墙,现在那面高墙上裂开一道口子,快乐的湖水倾泻而出,在这个礼堂中汇聚、升高,将一切都淹没。每一样东西上面都镀了一层闪闪发亮的金粉,每一个人都忘记了自己是谁、要做什么,他们就像一群避开戒律偷偷饮酒的苦行僧,最终不胜酒力地群魔乱舞起来。
曼洛克的步履有些蹒跚,他面色微红,鼻孔和耳朵都在喷出热气。
尽管宴会的主题已经不知何时从庆祝他的入院仪式变成了魔法师间的自由狂欢,但还是源源不断地有人用魔法托着成堆的美酒走上前来,美其名曰:“检验身为魔法师的肚量”。如果一一接受,那曼洛克丝毫不怀疑自己的胃会像一个气球一样炸开来,好在他急中生智,宣布他“希望能跟最有肚量的魔法师一较高下”,然后已经喝昏了头的魔法师们纷纷捉对“厮杀”,曼洛克趁机挤进一旁的人群里玩失踪。
酒量小且不自量力的家伙们已经平躺在地上两眼翻白、口吐白沫,还清醒的同僚用一根悬空的绳索将他们捆成一串香肠,打开传送门丢进由小精灵们打理的医护室里。有人站在桌子上表演喷火,然后被烧焦了胡子的观众两发水箭扔上了天花板;有人坐在地上放声歌唱,他的鬼哭狼嚎引来了成吨的沉默魔法。
年轻的学员们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们十之八九都在医护室里醒酒。曼洛克好不容易偷偷摸摸地挤到了“宿舍”门前,趁着没人注意,一个闪身回到了宿舍区悠长悠长的走廊。
走廊里清净无人。他逃也似地窜入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长舒一口气,想:今天真是太不容易了。
从早上积累到现在的困顿开始将他的眼皮子往下拉。他走了一步就倒在床上,翻个身就“呼噜呼噜”醉醺醺地进入梦乡。
到了半夜,他又突兀地醒了。
袖子里那张纸条隐隐发烫,刺得他的手腕生疼,提醒他似乎忘记了什么。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将纸条从袖中抽出,打开一看,瞬间,一股强光从纸面上爆发,将空间像烫水的面条一样扭曲,将曼洛克拖曳至“门”的另一端。
迎面就是坚硬的地面。他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不用多想,肯定是一个大包。
环顾四周,光线黯淡,视野却极空旷,彷佛置身于梦境和现实的边缘,地上每一处都逸散着淡蓝色的荧光,空气中似乎有无数的萤火虫在飘。越往远处,地势越高,形成了一层层宽阔的台阶,看上去像歌剧院、法庭或斗兽场。
“喔,你总算来了,”伊果干巴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宴会感觉不错吧,威廉先生?”他在“威廉先生”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曼洛克仍然迷糊,可伊果的下一句话就如同寒风将他吹醒!
“你的名我暂时不管,你的姓,应该不是夏洛特,而是浮士德吧?”
曼洛克浑身一震,转身死死地盯着伊果的眼睛。伊果似笑非笑地撑着下巴。
“除了少数几个人,没有谁知道,在加入‘真知圣堂’前,我曾为教庭效命。”
曼洛克大惊失色,他后退一步,仔细观察四周,却发现每个方向都是向上的台阶,每个方向上都找不到出口!
伊果自顾自地喃喃:“本来,我是想揭穿你的假身份,再把你带走,哪怕是尸体。”
“为什么?”曼洛克边问边后退,却惊骇地发现他和伊果的距离丝毫没有改变!
“浮士德家族虽然是群糟糕透顶的失败者,但‘火’的力量仍然有价值,在你们身上简直就是浪费……哇喔,你不会以为我还效忠于教堂吧?虽然拿你的尸体去领赏也不错就是了。”
伊果面露讥讽,话语一句比一句冷。
曼洛克攥紧了拳头怒吼:“其他人会让你这么做吗?”
伊果歪了歪脑袋,轻描淡写地回答:“要知道,‘真知圣堂可没表面上那么平静。我的名号是‘排除者’。区区格林之流,可远不是我的对手。”魔力在他的身边云涌,赫然雷动!
“‘真知圣堂’共有12位大魔法师,而我位列其中。”
曼洛克不甘地反问:“你能代表‘真知圣堂’吗?”他脸白得像一张纸,浑身血液冰凉,魔法的威压压得他喘不过气。
伊果一愣,随即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魔力霎时消散。曼洛克小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急促地呼吸。
“所以说,你很幸运。”伊果咬着牙说道。“来谈个交易,怎么样?”
曼洛克的脸上慢慢地恢复了血色,他警觉地抬起头,像兔子一样死死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你仇恨帝国,对吗?我们有共同语言,”伊果娓娓道来,“我和弗斯家族有一点恩怨,关于我的母亲和家族,这点你不用怀疑,我用我的姓氏起誓。无论是教廷,还是‘真知圣堂’,对我来说都只是寻求支持的工具,自始至终,我活着就是为了复仇!”
他突然像火山一样爆发了,两眼猩红,如孤狼的血。
如此无法克制的仇恨怎么有假呢?曼洛克差点就被打动了。随即,他想到了伊果本打算弄死自己,眼神倏地转冷。
“所以你想要什么?我的火焰吗?”他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发动反击,哪怕是飞蛾扑火。
伊果伸出双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冷静,冷静,听我慢慢说。”
“我的目的只是复仇,为了这个目的,什么样的手段都是可行的。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你呢?我们完全可以合作。听我说,我可以给你快速获取力量的方法,而你,只需要配合我的研究。你一定在担心教廷或帝国对你的追杀吧?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在‘真知圣堂’里你就是绝对安全的,无忧无虑。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代价,换来一位大魔法师的帮助和友谊,很划算,对吗?”
他的话语甜蜜地就像盛夏的水果,诱人得就像树洞里的蜂蜜。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卷,上面古老的契约缄默无声。
曼洛克不为所动。他心思敏捷,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现在,你不能杀我,对吗?有其他人介入了。”至于谁介入了,他只能猜测是其他十一名大魔法师中的任意一位。但是为什么呢?
伊果表情一僵,眼角抽搐,似乎要再次发怒。可他最终还是克制住自己,恨恨地说:“你可真聪明。没错,仪式的真言水晶被动了手脚,我还收到了点消息,可那又怎么样?我完全可以在这里杀了你。只要木已成舟,谁也不能……”
“你在说谎。”曼洛克斩钉截铁,此刻他露出了胜利者的表情,“你做不到。”
伊果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猛地发力,将古老的羊皮卷揉成了一团,沮丧的墨水瓶在心中打翻,横流的墨汁把一肚子的阴谋抹乱。
盯着他,曼洛克感觉是在提防着一匹随时会暴起的狼。那匹狼咧开血盆大口,龇起锋利的牙,只要一个飞扑就能致人死地。汗水打湿了他的脊背,湿答答的,让曼洛克想到了挂在墙角上的血。
忽然,那匹狼闭上了嘴,垮下来,一身皮毛像蔫掉的树叶失去光泽,眼中是无可奈何。
伊果在手心点燃了一团烟花一样的火,“滋滋滋”地冒出彩色的火花。
他认输了,黯然地说:“时候到了,他想见你,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