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散尽,天地“砰”的一响,神魂顿时出窍。时光的潮水不再滔滔,被遗忘的大门顺势开启!
他们坐在陈旧的漂流瓶上,茫茫的靛青色海水一望无际,轻柔地将他们推向未知的远方。天空高远的记忆里没有日月星辰,它拼命地思索着曾经的光明,只想起来色彩斑斓的黑,仿佛一只画笔在沾了荧光粉的赤橙黄绿青蓝紫调色盘里先后造访,然后在黑颜料中随意地搅动了两下。天空与海面在尽头的弧线处交会,那是撕裂的、多切面钻石般的光。
“这是哪儿?”顺着清香咸甜的海风,曼洛克的银发飘扬,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轻松。
伊果别过头去,不悦地“哼”了一声。
也对,又何必理睬我呢?曼洛克释然地想到。他俯下身子仔细地打量漂流瓶:漂流瓶上满是侵蚀的痕迹,表面的深棕色几乎已经褪尽,露出浅棕夹杂着灰白的半透明瓶身;瓶身上也布满了或浅或深的褐色划痕,横竖交错,就好像有一个无聊透顶的人用指甲在上面刻下了每一天的日期;瓶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边缘发黑泛黄的莎草纸,在微微摇晃的漂流瓶里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上面潦草的复古字体吸引了曼洛克的注意——
“在一切都刚刚开始的时候,巴来到了一条湍急的河流前。河神盘膝端坐在河流的上方,两手放在膝盖上,十指舒展向前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河流奔流不息,阻挡了所有人的梦想。
‘请停止湍急的水,请让我们安全地渡过吧。’巴站在河岸上诚恳地乞求。
河神不屑地哈哈大笑,他说:‘我比你更伟大!’于是,哗啦啦的水流打湿了巴的头发。
巴灰头土脸地溜了回去,他不能对浇灌凡世的河流之神拔剑相向。
第二次,巴带来了礼物,从色彩缤纷的野花,到铁匠打制的金手杖。
河神固执地说:‘我不能让你过去,因为这是自然的规律!“说罢,他再次哈哈大笑!只是这一次,他只用柔软的水滴轻轻拂过巴的面颊。
巴无可奈何,坐在尊贵的王座上叹气,这时候,贤者穿着黑色的袍子前来拜见光辉灿烂的王。
贤者问:‘我的王,是什么让你这么苦恼?’
王说:‘我是一个无能的王,另一边的子民正在遭受苦难,而我却束手无策。’
贤者躬下身子:‘我的王,请随我一同前往。’
于是巴第三次来到河岸上,河神正在和五颜六色的鱼儿欢乐地游戏。
贤者轻声念道:‘河流啊,请暂时将你的使命遗忘。’随着他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奇迹降临在大地上:河神沉沉地睡去,湍急的河水躲到了河床下。
然后,巴引领着他的骑士们,踏入了毫无防备的神灵之城。醒来的河神知道这一切后伤心地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又投入到永远不变的游戏当中。
(潦草得看不清的字迹)……
奄奄一息的骑士用最后一口气传达他的使命:‘请告诉我们的王,罪恶在我们的土地上肆虐。’
匆匆赶来的巴为他忠诚的骑士盍上双眼,集结视死如归的勇者们踏入旌旗蔽空的战场。堕落的大军猖狂地叫嚣,黑色的渡鸦在天空盘旋,恶魔隔着世界之墙低声咆哮。
自诩的原罪之王,骑着他那象征恐惧和死亡的黑色巨龙,将灾厄播撒。堂皇的钟声敲响,黑暗铺天盖地,从所有人的心灵向现实倾倒。
巴意志坚定。‘我是你们的王,’他陈述钢铁般的事实,‘我将奋战在最前方。’心爱的狮鹫发出凄厉的战嚎,载着他的主人踏上去而无返的征伐。
大地在那一刻破碎,天空在那一刻失坠。耳边是血色的战吼和尖叫,脚下是猩红泥泞的土壤。死亡之花肆意绽放,而巴和他的骑士们勇武无双。赤与金的烈焰将所有的罪恶净化,原罪之王从他的王座下落荒而逃。他不甘心地回望,胸中酝酿着疯狂。
第一世代的诸神界联手封印了吞噬世界的大魔,而狂妄的原罪之王将它释放。他们从物质之表战斗到世界之心,那是最接近真理的地方,禁忌的地方,也是巴曾经发现自己的地方。
最终,大魔不再现身,原罪之王也元气大伤。但是巴永远留在那个地方,作为触摸禁忌的代价。
贤者悲痛欲绝,用世界的悲伤诅咒了原罪之王和他的女儿。身心俱疲的贤者被人遗忘,他成了遗忘王国唯一的王。
那个贤者,叫做弗罗蒙特。”
最后一句话是一个洪亮的、带着晚秋星空一般的忧郁的声音说的。
曼洛克埋头看得如痴如醉,兀得惊醒,震惊地四处张望。
不知何时,他们搁浅在了一片金色的沙滩。沙子很细,细得根本留不住指间。
他只看见幽蓝色的、起伏的、高耸的山峦,虚幻地浮动,像一戳即破的泡影。
“向上看。”
他照做,发现一张慈祥的脸。他这才发现,那高低的山峦,竟然是眼前这巨人的脚趾、膝盖、手掌和肩膀。
“您就是弗罗蒙特?”曼洛克激动无比地问,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慈祥的巨人和蔼地点头。他有着浓密的眉毛和整齐的长发,即使经历了数千载的沧桑,他的脸上也没有岁月走过的记忆,他的眼睛依旧像满月一样明亮。
“谢谢你的耐心。”他亲切地对伊果说道。伊果双手叉腰,忿忿地回呛:“老家伙,别太得意,我们说好的,我只为‘真知圣堂’服务,这次算你欠我的。”曼洛克转头怒目而视,巨人却微笑着表示同意。
曼洛克决定不管烦人的伊果。他仰着头,无比期盼地询问:“您,真的和浮士德的祖先,巴……”
“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岁月了。”巨人满是唏嘘地回答,他轻轻招手,那件破旧的黑袍就再次披在他的肩上。
曼洛克不忍心打断弗罗蒙特的无限追忆,可他有太多的疑问争着要脱口而出了:“您会再次帮助浮士德吗?您为什么不再出现过呢?我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他顾不上自己的失态,他看见了亮晶晶的希望,他要不顾一切地将他抓住。
巨人却兀自叹了一口气,无比伤感地提问:“塞克伐斯……他失败了,是吗?”
曼洛克一激灵。难道,弗罗蒙特就是他的父亲不顾一切地要逃往帝国的理由吗?
他低下头,无比沉重地回复道:“是的,我的父亲和我的族人……全都被教廷抓捕。只有我侥幸逃了出来。”
“神王西斯,不会错的。”巨人喃喃自语,他弯下腰,自责地说:“抱歉,假如当时我早一些苏醒,而不是等待联络的话……”他的眉宇间翻腾着如绞的痛苦,挣扎了一番后,他吐出了一个令他万般无奈、却又无力改变的事实:“我……也不是西斯的对手。”
塞克伐斯的失败早已注定,正如青石板上凿凿的预言。
巨人平复心情,再次缓缓地说:“还好我今天早上发现了学院的热闹,不然我连你都要错过了。”曼洛克的眼睛里闪烁着殷切的希望。
“我用我的生命起誓,我会不遗余力地帮助浮士德。”
曼洛克瞬间泪如泉涌,他感到肩膀顿时上一轻,一股前所未有的酸楚涌上心头。一路上的出生入死,都在这个温暖的瞬间化作了慷慨的长歌,浇灌在勃发的希望之芽上。
伊果抱着手臂轻蔑地“哼”了一声,“就这点出息?还不如拿去做我的实验品。”
“我必须要提醒你,我挚友的后人,”
巨人将曼洛克过于丰满的幻想小心地敲开一道口子,把现实的冷风灌进去。
“前天,我被猛烈的冲击惊醒,里面有我熟悉的次级神性。另一种力量,是连我都毛骨悚然的邪恶……假如我的猜想应验,我们的处境会……很坏。”
曼洛克呆呆地看着他。巨人长叹一声,向伊果请求道:“我的朋友,再帮我一个忙,召集其余的大魔法师到会议场,好吗?”
伊果像是屈服地摊开双手,拱了拱肩膀,故意行了一个夸张的礼,回答:“如你所愿吧,我尊敬的至高大魔导阁下。”
他伸出手,做出一个拉动窗帘的手势。刹那间眼前的画面像一幅幅连环画快速翻动。然后,他们又回到了原本那个神似歌剧院、法庭或斗兽场的奇特空间。弗罗蒙特恢复了正常的体型,一袭黑袍,温和地站在他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