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瞬间炸开了锅。
“想让大家伙儿帮你达成夙愿吗?”矮人三兄弟之一面色严峻地叉着腰,他欲言又止:“大魔导师阁下,您知道,呃,那个……”
“这不是我们的友谊能决定的!这是对教廷还有帝国的宣战,‘真知圣堂’会就此覆灭的!”急性子的忍不住大吼起来,“我们为传承做出的努力也会付之东流!”
第三个矮人不发一言,他向弗罗蒙特愧疚地摇了摇头,表明了态度。
棕发青年微笑着摆摆手:“请原谅我,尊敬的至高大魔导阁下,我不会介入我不了解的事物。”
事态的发展背离了弗罗蒙特的预想,他失望地垂下了头。
至高大魔导的名号并没有赋予他独断专行的特权,苍茫的岁月早已腐蚀了他锐不可挡的锋芒,曾经与诸神比肩的荣光也随着长久的沉眠消散在千载的黄昏里。就算他极力否认,他也无法改写一个苍凉的事实:他老了,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的世界留给他的只剩下一个苍黄的背影,那是他永远也抓不住、带不回的曾经。
三位矮人是他一千两百年前的相识,被他说服,从一个行将崩溃的小桃源带着族人加入大魔导师的行列。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在每一件事上相互理解。矮人的友谊和他们铸造的金属一样长久,但他们的固执“比固定世界齿轮的螺丝钉还要刚硬”。
还没等弗罗蒙特从朦胧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老师,你不会还没睡醒吧!”卡尔像鱼一样在地上扑腾,很快挣脱了伊果的“欺压”,来不及整理皱巴巴的斗篷就冲到弗罗蒙特的身边,将一只手迅捷地搭在他的额头上,嘴里喃喃:“奇怪,不发烧啊?”
弗罗蒙特被硬生生地拽回现实,可他还来不及再次发作,卡尔立马旋转脚跟,三五步就窜到曼洛克身边,像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一样两眼亮晶晶地闪着光。然后他一把抓住曼洛克的手,端正神色一本正经地问:“我说,老弟你该不会就是浮士德家族的人吧?幸会幸会。我叫卡尔.弗兰克茨,我们有缘再见!”
说完,他立刻撒开腿向远处狂奔,信手凌空挥舞几下,传送门的光辉若隐若现。
然后,“乓!”。空间霎时倒转了90度,他一头撞在了坚实的地面,倒栽葱似的竖在地上,两腿朝天空一弹一弹。
“伊果,我X!”
弗罗蒙特气得七窍生烟,过去就是一脚踹在卡尔的屁股上。“你就这点出息?!”
卡尔翻个身爬起来,满脸委屈地嘟哝:“老师,不是弟子我不仗义,实在是这事太危险了。您想,我还没成家呢,您总不能看着我哪天一不留神突然去世吧?”
“三百多岁的人,堂堂一个大魔法师,到现在还没成家关我屁事!”弗罗蒙特没忍住爆了粗口,“其他人都可以走,就你一定得留下!”
卡尔哭丧着脸哼哼唧唧,弗罗蒙特却将脸别向一边,对两位手牵着手的少女问道:“霜星,流火,你们的看法呢?”
被称为“双面蝶”的两位少女中,热情的那位皱起了她好看的眉头,芳唇轻启:“阁下,我很抱歉。”
冷傲的那位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附议。”
曼洛克急了,他上前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恳切地说:“女士们,先生们,请听我一言,浮士德家族绝不会忘记诸位今日的恩情……”
弗罗蒙特伸手阻止了他。棕发青年微微摇头,讽刺曼洛克:“这位先生,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因何原因到了这里,我希望你必须明白一点,大魔法师的眼界不是你的三言两语能够折服的。比起一个遥遥无期的承诺,我更看重现实的成果。”
曼洛克的心凉了半截。他沮丧地退下去。
弗罗蒙特叹了一口气,那幽幽的回响自历史的深处荡漾到现在。他的眼睛宛如最深沉的夜空,里面闪耀着铭刻在岁月记忆之中的亘古的光。
他的感情比千年的醇酿还要浓厚,他的喉咙里无形的泪珠在滚落,他百感交集地说:
“难道,你们不怀念魔法师们曾经的辉煌了吗?”
矮人三兄弟面色一黯,双面蝶互相对视一眼,都不再言语。棕发青年低下头梳理着头发,卡尔小声地嘀咕:“我才三百多岁呐,哪知道曾经的事。”
“这就是为什么‘真知圣堂’得以存在了,古老传承的延续必须被确保,不能冒险。”花斑猫突然开口说话,吓得众人一跳:“我们早就不问世事数百年了。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我们还可以从东方寻求帮助。”
弗罗蒙特面露凄怆,他对着花猫伤感地说:“魔导师希伯尼,你也这么认为吗。”
花猫用爪子挠着柔顺的毛发,声音像橡木一样沉稳:“这是我们一致的意见。”
“我可没这么说过,”伊果擦着自己的鞋底,冷不丁地开腔了:“我只想要看见弗斯家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在乎。”
这几乎就是唯一的支持了。弗罗蒙特感激地朝伊果点头示意,伊果一动不动像条死鱼。
“要是老师答应把库房向我无条件开放三年,我也可以一定程度上支持。”突然间,卡尔好似发现了藏宝图的船长,态度立马来了个180度大转弯,高举着手臂在原地雀跃。
弗罗蒙特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答:“先把你以前欠我的补上。还有,别想跟我玩文字游戏。”卡尔的脸立马沮丧地垮下来。
花猫扭动滚圆的身躯,向台阶上方一蹶一跳地跑上去,边跑边说:
“王朝兴替不可避免,至高大魔导阁下,您被过去影响得太深了。恕我直言,承认您八百年前的失算吧。弗斯家族固然算计了您,但时过境迁,他们的胜利已成定局。您既然尽力了,就毋须愧疚。放下吧,您应该把那些困扰的事情真正遗忘。”
弗罗蒙特深吸一口气,再将它慢慢吐出,像要将千百年来的抑郁一并排遣。他幽幽地说:“谢谢你的好心,魔导师希伯尼。但我活了五千年,有些事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它会一直在你的耳边说话,直到你的耳朵生茧、灵魂腐朽,它的幽灵还是会一直跟着你,告诉我,我永远也无法宽恕我自己。过去的错误并不会随着时间过去,它会在我的心里一步步地发酵,成为永远也喝不完、倒不掉的苦酒。”
“这是个诅咒。”
花猫迷惑地“喵”了一身,弗罗蒙特知道,希伯尼离开了。
众人纷纷离去。卡尔依旧哭丧着脸。弗罗蒙特看不下去,再走上前去踹了一脚:“你给我老实点!要是把你那吊儿郎当的劲头用在钻研上,你早成准魔导师了!”卡尔一愣,罕见地叹了一口气。
弗罗蒙特拍拍曼洛克失落的肩膀,将伊果从地上拉起。
“走吧。”
这场会面,最终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