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天将林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像厨师将一块将要料理的牛肉扔在砧板上。林翻滚一圈后迅速地爬起,左手五指已经捻住了“墨声”冰冷的剑柄。在他的指腹触及到仙剑的一瞬间,一股森冷的感受就电流般穿过全身,然后他的脑袋里“瓮”得一响,一股浓烈的、极黑的杀意就要挣脱头盖骨激涌而出!
“这才是这把剑该有的样子!”魔天盯着林漆黑如炬的眸子,像在打量一件得到升华的艺术品,他饱含恶意的笑声让林想到了泥水坑里的泡沫。
真元重新自由流动。恍若猛虎归山、蛟龙入海,林只感觉一股炽烈的火热从小腹升腾,澎湃着胸腔、鼓舞了心脏。原本就粗壮的血管像火焰一样喷张,为青色的虬龙攀附在四肢之上,岩浆一般滚动的血液在低沉地咆哮!一抹血色朦胧了他的眼白,模糊了他的视线,眼前是脆弱的光与影,仿佛一触即破的肥皂泡。
“这才像点样子!”魔天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微微摇晃,“道门的那些法门,只会压抑天性,自诩名门正派,却不知是在逆天行事!”
林机械地从地上爬起,五指和“墨声“黏在一起。从仙剑乌黑的剑身上,竟然溢出了浓墨似的浓稠液体,随着手臂的晃动汩汩地洒落在地,画成一副太极。
魔天负手而立,傲慢地抬起下巴,神色淡然,语气里一半欣慰一半惋惜:“不愧是苍无之爱徒。你离所谓的天道,其实只差临门一脚。可惜,仙神和凡人终究有云泥之别。登临天人之境本就是逆天而行,在这个吝啬的世界面前,那些墨守成规的蠢货却什么都不能给你。”
“跟我来,我手心的钥匙指向了宇宙中心的秘密。”
林低着头不做回应,半弓着的身躯在地上投下一大片多层次的阴影。他极度迟缓地朝着魔天挪动脚步,每一次抬起然后落下,都在坚实的岩石地面上烙下轮廓分明的脚印。宛如月华的光线撒落在他的身边,像在巨力抖动下的大块灰尘那样破碎地乱舞,呈现出一片运动的混沌。
“嗯?”魔天稍微斜过脑袋,好像被某种新奇事物激发了好奇心:“难道我错了,这份力量对你来说太过于沉重了吗?”
他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失望,鼻子里发出一声失去耐心的叹息。
“如果这样——
那我就帮你解脱!”
余音未落,魔天骤然跃起,倏地便是一指探出,直取林的眉心。简单干脆,大巧不工,无声无息,不着痕迹。
林发出一声充斥着狂怒和兽性的嘶吼,竟然直接就迎了上去,同时双手紧握剑柄,随着腰部的轻微旋转将剑刃从侧腰处送出,斜向上刺向魔天的咽喉,并且身体略微后仰,眼看着就要后发先至!
魔天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原本指向对方眉心的指头轻轻一勾,便粘在了“墨声”离剑刃只差分毫的剑背上,将凌厉的剑招牢牢地吸住。他再伸出第二根手指轻巧地一弹,只听得“咣”的一声,剑身上凝实的真元便作云散,林双手的手腕处传来两声“啪”的脆响,口中鲜血直喷,身影踉跄地往后退去。
魔天松开了手指,任由“墨声”随着林无力地跌在地上,“咣当”地悲鸣。然而,魔天却没有乘胜追击。他当然不需要这么做:区区凡人,何足挂齿,生杀夺与,不过游戏。对超凡入圣之流来说,强大凡人的威胁和一只强壮蚂蚁的下颚没有不同。
但他现在却两眼圆瞪,两轮勾月刹那间化为煞气缭绕的满月。他感到很吃惊:从林的攻势里,他没有察觉到来自苏醒的“墨声”的嗜杀与凶戾,相反,那饱满浑厚的剑气堂堂正正,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念和杀意,锋锐的剑意中透露出半分明月流水似的矜持。
“你居然压制住了?”
他觉得既好气又好笑:气是在气林忤逆了自己的好意,拒绝了登天的坦途;笑是笑自己太过轻狂,第二次小瞧了向自己挑战的年轻人。林与剑上蚀魂销骨的邪恶苦苦对抗之余,尚可分神使出精妙一剑,倘若两者实力相当,那么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魔天棋输一着。
“纯粹的力量让我太过自大了吗。”他不合时宜地出神。
林咳血的闷响将他拉回现实。
“林,”
林应声昂起头,默不作声地将仙剑攥紧,不停抽搐的脸庞上有两幅面孔交替着闪现,眼中赤红的光芒凶狠地闪烁与消失,就像有谁举着火把不怀好意地走过长长的格子窗户,投下明灭交加的地狱之光。
“我承认你很有天赋,”
魔天像是在赞赏他,
“你师傅没看走眼,你跟他几乎一模一样。”
他摊开双手耸了耸肩,仿佛要压制住油然而生的想笑的冲动,张着嘴还有话要说。
林喘着粗气,无数的鬼影在他的眼前交织,一张张狞笑的鬼脸挤满了他的视野。他似乎听到一个恶魔趴在他的肩头低语,用潮湿灼热的吐息催促他:“杀。”
骤然风动,骤然风息。
魔天用手掌包住“墨声”锋利的剑尖,几条血线从他的指尖延伸到手腕根部,若隐若现。
“你不需要这份力量。也许。”
他嘴角一撇,轻蔑一笑,忽地抬腿一个踢击,紧绷的脚背结结实实地砸在林的腰上。林凌空飞起,严严实实地嵌入了岩壁。
“喔乌,”魔天吹了个口哨,欢快地表扬自己:“力道控制得完美,这下这里没那么单调了。”
接着,他打了个响指。
“你就在那儿好好清醒一下吧。”
“墨声”上涌出的浓墨霎时间干涸,像蒸发的菜汁,只留下些许肮脏的残渣。林头脑忽地一白。他两眼一翻就昏死过去,真元与体能都消耗殆尽,体内像冬天的草芯一样空空荡荡。仙剑从松开的手中滑落下去,却一丁点儿声音都没发出,仿佛整个空间都筋疲力尽。
魔天拍了拍黑袍上的尘土,转身无所谓地离开了,心中却起了风雨。
刚才突兀的交手,使他洞悉了林的状况。宛如面对一锅天南地北的大杂烩,里面既有道门的武与术,还有混沌的侵蚀、教廷的诅咒,以及其他他所熟悉的来自旧世界的奥妙。但其中一股格格不入的诡异力量吸引了他的注意,使他感到既陌生又别扭,他仿佛曾在哪个永生难忘的地方见证过相似的存在,又仿佛一切都是自己错位的幻想。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正是那股诡异的力量在他不朽不灭的躯体上刻下了短暂的伤。
他回想着不久前与苍无,也就是“竹中仙“的会面,不由地重重喟叹,口中是复杂的滋味。谁能想到千年前还势同水火的正与邪,此刻的目的竟然殊途同归?
只不过正派的仙人们有自己的作风,他也有自己的方法。道不同,也分不出对错。究竟谁能拯救危亡,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请宽恕我。”他忽地止住脚步,低下头,在黑暗中向冥冥之中的存在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