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在洞穴中已经度过了三日。
无论他怎么尝试突破洞口,那一股无形巨力总是不由分说地将他扔回去,弄得他灰头土脸;即使他学鼹鼠在洞穴各处的石面上打洞,三尺之后,那岩石竟然比他的意志还坚定。甚至,他尝试过用至仙秘武第一式的“劫”攻击洞口,但那一式的威力却悉数反弹回他身上,要不是他留了个心眼,定要教自己躲闪不及、神形俱灭。
他所掌握的威力更强的招式也就只剩下独有的变种缩地术,那是穿越世界间隙、破灭万物存在的杀招,将一次抽空他所有的真力,就连“竹中仙”也心生忌惮。但是,当他酝酿这一招式时,一阵森冷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穿过小腹爬过背脊,直捣狂跳不已的心脏,他甚至嗅到了从喉咙深处泛起的血腥气。刹那间,他全身的真元涣散,嘴唇和全身的皮肤都像泡了水一样发白,每一处的关节都抖个不停,就像一具快要散架的骷髅。于是,他知道,此计不通。
这是一个囚笼。
虽然满心苦涩,他却不得不承认,有一种远超他理解的神秘力量在庇护着这个地方,从内而外。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却并没感到过度的失望沮丧,反而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他心情的变化反倒让自己吃了一惊。
他转念一想。也是啊,反正对现状束手无策,与其提心吊胆,倒不如顺其自然。于是,他时而盘膝而坐,两手捏决,呼吸吐纳间似有风雷激荡,心中如月下积水空明;时而奋起舞剑,举手投足间虎虎生风。他的剑攻击时侵略如火,防守时不动如山,又往往空灵飘逸,不带凡世的烟火气息,宛如无声的月光,像极了大道无形。
他用带着铁锈和伤疤的想象为自己创造了一个个敌人,那是几年来出生入死面对的所有劲敌之化身。兴奋的“墨声”在手中嗜血地铮鸣。林低头端详陪伴着自己走过了数不清的风霜雨雪的老伙计,淡淡的疑惑在心尖儿上荡漾:如今的“墨声”,还能称得上是仙剑吗?随即,他浅浅一笑,将那一丝困扰深埋于心,摆出起手的姿势,两脚错开,重心前沉,平举剑刃,直指前方。
他的敌人挥舞着一把镶满珍宝的神剑飞身扑来,那是“耀之银武”的形象。
灿烂夺目的光辉迷惑了林的双眼,在他果断地前进一步,将身体前仰重心压低,将“墨声”双手紧握,抢先一步笔直地刺向对方心脏的时候,“耀之银武”虚晃一剑,用小臂上的金属手环从侧面使巧劲荡开了林的剑锋,然后顺着前冲的惯性一路与剑身摩擦,在一阵火花之中挤偏了林的剑,然后顺势捏住了林的手腕,另一只手中的神剑从下方突袭,捅向林腹部和胸膛的交界处。
没有丝毫迟疑,林松开了“墨声”,仍由剑客的第二生命掉在地上,借机腾出未被制住的右手狠狠地砸在“耀之银武”的颧骨侧面。一记漂亮迅速的直拳打断了他的攻势,短暂但强烈的疼痛和眩晕感迫使他松开了捏住林手腕的手。
林又接上一记干脆利落的左手刀,劈在“耀之银武”没有铠甲保护的颈部动脉上。“耀之银武”额头上的青筋霎时间暴起,眼白突出来。
林趁机后撤一步,侧身补上一脚飞踹,成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立马跨步前冲,际时身子一矮,便从草丛里抄起“墨声”,直奔刚从地上爬起、站立不稳的“耀之银武”而去。
“耀之银武”愤怒地大吼。他的嘴角挂着新鲜的血珠,全身神圣的光辉流转,整个人都胀大了一圈。他速度暴涨,像一头巨熊从地上弹射而起,出乎意料地抱住了林的腰部,毫不留情地和他一同往地上摔去。
太快了,来不及改变剑式了!林大惊失色,当机立断,飞快地用剑柄和另一只手合力重击敌人的两耳位置,真元如同锥子狠狠地凿,瞬间鲜血横流。“耀之银武”略略失神,旋即怒吼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吼声震得林大脑发麻。他背部朝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而“耀之银武”正压在他身上!
他们陷入了缠斗。这个距离,“墨声”的长度反而成了弊端,“耀之银武”手中的神剑倒是恰好合适。
“耀之银武”提起了神剑,用反握的方式,把它当作匕首一样发了狂地往林的面孔、胸腹扎去。另一只手则握成铁拳,雨点似地招呼。
林同样杀红了眼,真气翻涌,在他的手掌上化作坚盾,迅捷、及时地格挡下“耀之银武”狂乱的进攻,不顾虎口上细细密密的血痕,不顾浑身关节在重压下“咯咯”作响!
在真正的生死搏斗中,招式反而是最没意义的。每一次进攻、每一次防御都糅合在战士的本能里,化作最原始、最简洁高效、最大巧不工、最饱含杀意的动作,招招致命,绝不啰嗦。真元与神力,在这里以一个最直接、最赤裸裸的方式碰撞,正如同无尽岁月里每一个为活下去而拼搏的生物、每一对猎食者和猎物都在做的。
林发动后手。仙剑“墨声”径自从地上竖起,灵性地向“耀之银武”的头颅扫去!“耀之银武”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扭身抬手招架,连另一只手中的神剑都僵在半空。他顿时重心失衡,向着一边微微倾斜。
林抓住了这个机会!他轰出一掌,却拍偏了,落在“耀之银武”倾斜的肩膀上;同时,他趁着压力一轻的瞬间及时翻身,“耀之银武”便被他甩在了地上,而他握住了飞来的“墨声”就往对方的太阳穴上刺去,另一只手抓向“耀之银武”还来不及举起的握剑的手,情势眼看就要反转!
“耀之银武”冷静得不可思议。他眼疾手快地飞踢一脚,正中林的下腹,战局再次被拉开。“耀之银武”从地上爬起,冷冷地和林对视。剑客擦了擦嘴边的殷红,回以一个战意勃发的笑。
“耀之银武”的眼中燃烧起燎原的烈火。
战!
然后,正如曾经发生的那样,深红如血的夜空下,林最终获胜。他丝毫没有留恋地转身离去,在神灵的怒火倾泻到这里之前。他后来知道,“耀之银武”之所以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是为了吊唁葬身沙场的儿时手足,而现在,他们在长眠中融为一体。
第二个化身,是三道如山的身影……
回忆的景象在剑影里纷呈。
就这样,林在洞穴中度过了三日转瞬即逝的光阴,陪伴他的只有头顶圆融的白光和淙淙流淌的泉水,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睡眠,忘记了进食,完全地、忘我地沉浸在了武道的修炼当中。沉默的岩穴也忘记了它的沉默,千百道或深或浅的剑痕选择了开口说话,它们用金属砸开岩石的铿锵之声记录下林的每招每式。这里已将林记住,当他远去,那些蕴涵了饱满剑意的象形文字,不知道将在以后悠久的岁月里如何打发寂寥的时光。
改变的机会往往喜欢在某一个未知的时刻不期而遇,而林会好整以暇地对着命运的耳朵坚定地说:“我已准备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