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日。
林逐渐从头顶白光那纤微的变化里分辨出昼夜的交替,他逐渐恢复了正常的作息。
除了修炼,林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可做的——每一位强敌的幻象都已惨遭鞭尸,他的功力也愈发纯熟。这倒是唯一的好消息。除此之外,他还感到了一点憋屈: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封在壳里的寄居蟹,两只耳朵听着海水的潮涨潮落,却在一片黑暗里对着空气挥舞拳头。如此一来,功力精进带来的些微鼓舞也变得很没劲。
闭关这种事不适合他。林在心底调侃,里却尝出点儿苦涩的味道。他突然想到:他有多久没吃东西了?
不食五谷的仙人自然能够不饮不食,啖一口天地灵气就可以为凡人省下粮食。但林尚且还是肉体凡胎,他眼见着自己有些消瘦,不禁隐隐地担心起来:我不会饿死在这里吧?
也许他还没有感受到饥饿感的压迫,隐形的饥饿感就要搅动他的脑筋,让他胡思乱想起来。他打量着自己的脚和手掌,心里捉着:我听说,在森林里迷路的人,有吃自己的肉活下来的,只是不知道,他们吃的是手指还是脚趾呢?
然后,他就被自己异想天开的念头吓到了。他连忙扇了自己两记耳光,一左一右,弄得眼冒金星,里骂着:“瞎说什么呢?堂堂大丈夫,怎么会做这种没志气的事!”他打定主意,要是再过三日事情还没发生转机,他便要不顾一切地突围,虽然直觉告诉他这是飞蛾扑火。
每次思绪纷扰的时候,林便去小溪边抹一把脸,再喝个半饱,之后去不远处一块干燥的石面上觉。虽说是觉,可他却永远不安稳,就好像有蜈蚣在身子底下爬,总是时不时地被一阵心悸惊醒。有时候,他睁开眼,眼角还残留着实质的刺痛,伸手一抹,是幽蓝色的晶,他的心瞬间变得阴沉。
他试图找些乐子来提振精神。
在前无所事事的一小段时间里,他成功地明白了自己的雕刻水准是多么的惨不忍睹,然后叹着气将自己不忍直视的“大作”捣碎,以免它们晚上跳到自己的鼻子上抗议;他本来想要自娱自乐地吟诗作对,可环顾四周,面对一堆千篇一律的石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可以抒发情的语句;溪水太浅,游泳也不合适,盯着发呆到也不赖,溪水里面似乎有一个流动的世界,世界的主人长着和他一样的脸——于是林又知道自己是在胡思乱想了。
又过了一日。
林去小溪边抹了一把脸。他一“天”洗两把脸,还勉强洗了一次澡。洗澡的时候,他脱个精光,然后仰面平躺到小溪里,四肢舒展,变成一个“大”字,任由凉的溪水轻他的每一寸肌肤,为他带走从精神到肉体的疲惫;一段时间后,他翻个身,露出肌肉隆起的背部,看上去好似一条特大号的鱼,搁浅在一处无聊透顶的滩涂。洗好后顺便搓一把衣物,然后把所有的水分用真气蒸干。
又过了一日。
林盘膝打坐,真元如大川奔流。全身的骨骼与肌肉仿佛发出虎啸鸣,他感觉好得不行,也无聊得不行。
然后,脚步声传入了他的耳朵,很轻,很淡,却如同甘霖。
黑暗中走出一道庞大的身影,看不出别、年龄,甚至分辨不出是不是靠两条腿走路。
然后形象逐渐明了。
那个东西穿了一件极厚极厚的斗篷,密不透风地笼罩住了头部和身体。它,之所以称之为“它”,是因为从斗篷底下露出来的一双茸茸、灰扑扑的精瘦手臂,手掌像禽类的脚爪,活脱脱一副怪物的模样。它滑稽但稳重地托着一个银托盘,上面摆放着银茶壶、一个银杯和几个高底的银碟子。林没有轻举妄动,谨慎地观察着神秘来客将托盘放下,然后坐在自己的面前。(至少从他的角度看那个怪物的高度变矮了)
林不由地稍微往后移了移,“墨声”的剑柄就搭在他的腿上。
怪物没有言语,不发出一点杂音。它伸出手,拈住握把提起茶壶,将冒着腾腾热气的褐色液体倒入银杯之中。
先礼后兵?林凝神检查那杯中物,却见色泽纯净鲜亮;他仔细地吸了吸鼻子,奇怪的是一丝气味也没找到。
紧接着,怪物揭开银碟上盖着的圆盖子,里面的东西让林的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干瘪的青蛙腿、似乎是眼珠子的黑色球体、奇形怪状的藻类植物、色彩鲜艳的蘑菇还有可疑的绿色粘液。这些能够把小孩子吓哭的猎奇物品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翘着腿坐在华贵精致的器皿中间,理直气壮地向林炫耀着。林突然产生了很不妙的猜想。
事情似乎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滑落了。
只见怪物轻轻地提起一只青蛙腿,小心地丢入银杯中,拿起勺子用心地搅拌着。液体里顷刻间就冒出一串串紫色的气泡,“滋溜滋溜”发出响亮的、仿佛生肉贴到滚烫铁板上的声响。它紧接着又捏起一颗眼球和一株蘑菇,如法制。银杯微微颤抖,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里面打架。
林的角微微抽搐,他已经预见到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了。只是不清楚,这是魔天的意思?如此恶趣味?他悄悄握住了“墨声”,决心做一个有尊严的人。
怪物又从其他碟子中每样挑一点,细心地加入到银杯中,那敬业勤恳的样子和最具事业心的厨子没什么两样。眼见着杯中液体由褐色转为黄色,然后是色、绿色、蓝色,最后五彩缤纷。银杯的杯壁上渐渐出现了数不清的黑色斑点,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最终取代了它原本的颜色。
这是明摆着的谋杀吧!林在心中怒吼。不是所有物都能把银弄黑,但把银搞黑的一定不是什么有益身心的东西。他握剑的手攥得更紧了。
怪物持续地搅拌着杯中的液体。身边的溪水似乎停止了奔流,变得很安静,就仿佛一个瞪大了眼睛的、有些好奇也有些害怕的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屏住呼吸看着魔术表演最终揭晓答案。空间里,只剩下林轻重缓急分明的呼吸声和勺子摩擦杯壁的声音,“咣咣咣”,如同细铁棒敲打在水晶石上,响亮并且空灵。
林的脖子上挂着小粒小粒的汗滴。他有些拿不准自己该做些什么。也许,我该试试趁现在能不能绕过眼前的怪物,从洞口溜出去?只是守护洞口的那股巨力让他心有余悸,他只能暂时打消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怪物继续搅动杯子。
“咣咣咣”。它越来越卖力。
杯中的彩虹色越来越虚无、越来越飘渺、越来越轻盈,最后竟然化作一团彩色的云气,从杯子当中升腾出来,绵绵地悬浮在半空!
怪物停止了动作。它开始收拾略显凌乱的器皿,然后托起托盘,潇洒地转身离去,没有挥手告别,只投下一片沉甸甸的阴影。
很快,洞穴中又只剩下林孤身一人。
他盯着空中的那一团彩色云气,心中波澜起伏,脸上阴晴不定。“这是什么意思?”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一阵清脆的笑声从云气里传出,随之而来的还有小女孩和小男孩用恶作剧语气的回答:
“这是魔女的礼物!奖品是魔女的心!”
林的脸霎时间垮了下来。芙兰莉丝?饶了我吧,天知道那个魔女又想出什么花样!
那一团云气变得粉扑扑的,似乎是在撒娇,往林的身上凑了凑。
神经病。林暗骂一声,引剑挡在身前,真元依附剑身流动,光华清冷如月。
然后,那一团云气马上变了脸,气急败坏地散发出阵阵猩的光。
“不是吧?”林大惊失色,侧步扭身,堪堪躲过一颗炽热的法球,法球撞击在不远处的岩壁上剧烈爆炸,冲击波让整个洞穴都龟裂,顶部的岩石摇摇欲坠。
林冷汗直冒,猫下腰用机警的目光死死锁住云气的动向。但是,那团云气似乎丧失了继续打闹的兴趣,穿透了物体的阻隔和空间的距离,直扑林的眉心,没入元神之中。
下一秒,林两眼一黑、两腿一,直接倒下去。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林张开眼,灰蒙蒙的。
他闭上眼,挣扎这起身,从一堆碎石子里爬出来。
我这是被活埋了?
他面色凄惨地扫视一身脏兮兮的灰尘,摇了摇头。
洞穴里似乎变亮了,仿佛阴影也可以燃烧,四处都是晶莹的光。转过身去,洞口明媚的阳光在向他招手。不知为什么,他变得很自信,昂首阔步,带着从石堆里扒拉出来的、同样脏兮兮的“墨声”,穿过了洞口,扑向光明天地的抱。
这一次,再没有力量将他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