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天见林脸上怀疑的神色比头顶的太阳还显眼,不由莞尔,似乎他早已料到对方不会轻易折服,胸中自有对策。林看到魔天脸上的笑意,反而更警觉了,心跳也漏了半拍。
魔天徐徐开口:“跟在我身边,登仙成圣的机遇就唾手可得。当年多少人打得头破血流,也只是为了能得到我三天的指点。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亲自向你发出邀请,怕是会气得从坟里钻出来。你身为道门的弟子,苍箬无的亲传,理应把得道看得比性命还重。究竟是什么,让你这般顽固呢?”他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好像在说:嘘,其实我都知道。他的眼睛里射出轻蔑的光。
林顿时觉得有一股气闷在胸膛,自己仿佛一粒泥丸,被玩弄于鼓掌之中。他的额头泛青,面颊变成了铁色,处在忍耐已久的暴怒边缘。
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朵里跳舞,煽动着:“杀了他,宰了他,他在戏弄你!”这个声音像一个残忍的暴徒,从暴虐的王国而来,用手里的棍棒打砸理智的庭院,让愤怒的火焰肆意蔓延。
这份感觉与他在洞穴里进攻魔天时如出一辙,与他在悬崖边上纵身一跃时如出一辙,都在他的心中点燃了一团火,冲动的火、不计后果的火、渴望疯狂的火,在前方等待的奖励是和理性撕裂的绝对放纵之快感。
魔天欣赏地砸吧着嘴:“啧啧,真是你师傅的好徒弟啊,要是你师傅看到你现在的这个样子,肯定要惊地连下巴都掉到地上。我知道享受愤怒的滋味,就仿佛你能做到一切,整个世界都唾手可得。偶尔沉浸其中也不是什么坏事,它能让你更加贴近你的本能。不过,我劝你还是打消和我动手的念头。当年挑战我的人太多了,多到我都想打哈欠。所以即使你冒犯我,我也完全提不起对你发怒的兴趣。不过,是否要拆下你的一条胳膊或其他什么零件当作活动筋骨的消遣,那就另说了。”
魔天的语气里透露出逐渐翻滚起来的兴奋,以及寒得彻骨的冷漠与残酷。他的态度很明确,他不会因为一只蝼蚁的挑衅而失了身份,但会对弄死或弄残一只蝼蚁这种事意兴盎然。
他这种冷酷的无所谓的态度当头给林浇了一盆冷水,迫使他冷静下来,出于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只要有所牵挂,就没有一个狂徒是真正的狂徒。
林艰难地嚅动嘴唇:“晚辈……有使命在身。”他微微弯下了腰。
“师门恩情?江湖义气?”魔天作出嘲笑的样子,“就为了这个?”
然后,魔天正色道:“仅仅因为你摆脱不了凡世的七情六欲、羁绊纷扰,就将成仙的机会拒之门外?愚蠢!”
然后,他咧开嘴角,整个人都处在一片红光之中:“我是否可以,将你的拒绝,当作是对我,魔天,的侮辱?”
林的心中警兆大作,他想要逃跑,但发现全身的每一处都卡住了,仿佛他身体里的不是骨骼,而是生满锈的铁架子。血气逆涌,他的嘴里是腥甜的味道。
就在他绝望地扭动身躯的时候,魔天气势一散,竟然毫无顾忌地放肆地笑了。
“逗你玩的。”他的笑容看起来万分恶劣,像把羊逼到墙角的狼。
林发现自己又能动了。他出了一身虚汗。
“你那个叫曼洛克的朋友的事,不止是我,就连你师傅都一清二楚。”魔天走到平台边缘,倚靠在白石护栏上仰天欣赏美丽的瀑布,“帮助他对我们各自的计划都有好处,虽然并不必要。”
“如果我说,我为你的朋友们算了一卦,他们都有各自的福气,你会信吗?”
林表面上怀疑,但在心底却几乎要信了。在他的常识里,仙人的骄傲不允许他们在凡人面前说谎。魔天虽然百无顾忌,但在举手投足间也不经意地流露出高傲的心气。
“你说的是,他们?”林注意到一处细节。
魔天冷笑着点了点头:“怎么?你小瞧我算命的本事?”林赶紧识相地道歉,至少是表面上的。同时,他感觉肩上承诺的担子减去了五分重量。
难道,现在的曼洛克他们并不需要我的帮助?他暗中寻思。
魔天没有计较林的走神。他只是这样说:“你不相信也没关系,因为你无从反抗。这片天地,是属于我的小仙界,你走不出,也逃不掉。”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精心设置的巧妙陷阱,用狡猾的外表吸引住了林的心理,让他循着设计好的路线行进。
林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小仙界?”脸上却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
魔天嘲讽一笑。林是剑客,但也是仙家的剑客,不可能对诸多奥妙无动于衷——那是每一位求道者根深蒂固的好奇心与追求。魔天玩儿似的炼器那一手,在一开始就无形中把林镇住了,让他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在仙神之路上,魔天兴许真的走得要比师傅远了太多。于是,魔天在林的心中潜移默化地树立起了一副权威的形象。
当一个人听得太多、看得太多、经历得太多并且无力改变时,他就会对思考麻木,开始顺其自然,对权威举手投降。
摩天对此心知肚明,从前他就是这样来支配党羽。
林虽然经历过腥风血雨,但人生的大风大浪尚未跨越几度,他依然年轻。在对魔天恐惧、愤怒、厌恶的同时,在他所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他的心中生出了一丝崇拜,在不知何时生根发芽。
“我希望,在这三个月里,你能把我当作你的老师。我有很多东西,可以教你、告诉你。”魔天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和蔼,但是眼神依旧冰冷,似乎要刻意保持距离,来维护他高高在上的形象。
林犹豫起来,他已经明白,对方绝不会大发慈悲地放他离去。然而,剑客的傲骨不允许他屈膝降伏,利弊的权衡却劝告他明哲保身。
“当年我指点了你师傅三个月,如今再指点你,你有何不满吗?”
林惊讶地抬起头,却没在魔天身上找到任何撒谎的痕迹。他的内心开始动摇:接受名义上“师祖”的命令算不上对剑客尊严的侮辱,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他不再那么刚强,但仍然有几分抵触。
魔天冷哼一声。林霎时一惊,抬头看见魔天转身离去的背影,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腾。
他终于忍不住了,大叫道:“先告诉我,小仙界是什么?”
闻言,魔天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玩味地微笑:“很聪明。”
林没有直接承认魔天为“老师”,而是采取了一种容易误解的、昧味的交流方式。林的心底有坚持。
魔天明白,掌控他人的意志不可以一蹴而就:过刚易折,过柔易弯,只有恰到好处,才能把握分寸。他就像一个技艺精湛的大厨,对着明灭不定的炉火舞着扇子调整着火候,在揭开烹锅盖子之前,他都会乐在其中。
他缓缓地点头,用一个沉稳的、严厉的声音说:“跟我过来。”
这四个字沉重地落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击垮了林的心理防线。林不再举棋不定,而是毅然决然地拔腿跟上。
白石平台上,不知什么时候,长桌、画卷、玉佩等物件都消失不见。远处的瀑布似乎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