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了,沿街的青铜灯柱洒下奶黄色的光芒,落地就化开,溶解在丛生的阴影里。夜幕下的天鹅城静悄悄的,告别了白日里的喧嚣,在悠扬轻柔的晚风里眯起眼睛,变得优雅而神秘。两侧楼房漆黑的轮廓仿佛合上的叙事诗,温馨的灯光从窗帘后面渗出来,那是温暖人心的只言片语。
空旷的街上不见人迹,当空一轮冷月高挂,抬头仰望引来一阵莫名的心慌,似乎置身于一个不吉利的谜语。
伊果皱起了眉头。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在他的印象里,天鹅城不论何时都是一座生机焕发的城市,即使配不上“不夜城”这样的美誉,在晚春和初夏之交的夜晚,月光下也应当游人如织才对。
难不成出了什么变故?
然而,路上连一个醉醺醺的巡逻士兵都看不见。
他随即放宽了心。作为一个背景复杂的大魔法师,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他没有经历过。倘若真有什么预料之外的突发情况,他也自信能够从容应对,甚至还有一丁点儿面对未知的小兴奋。来吧,让我瞧瞧。他放缓脚步,威严地扫视,晚风飕飕地吹,没有谁回应。
白石路面上只回荡着他“哒哒”的脚步声,就连窗帘后面也没有探头探脑的人。
纵然气氛诡异,他还是挺享受这样的感觉的。行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欣赏着蓝白相间的玉轮,他的心情莫名地好起来,他觉得今天的月色和自己很相宜。
身处黑暗,抬头便看见光明。
他不由地笑出声来,就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随后,从远处一个街角后面,传来了震天响的呐喊,隐约之中飘来一股杀气,是针对他的!
是谁派来的人?他做出应战的姿势,同时瞪大了眼睛,想要从来者身上寻找某种特征。
是教廷吗?来杀人灭口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教宗高深莫测的身影,嘴角残酷一笑。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向他发动攻击的那些人不仅步伐杂乱无章,武器更是稀奇古怪,从酒瓶到板凳擀面杖,不一而足。他们那惊天动地的呐喊,与其说是为了震撼敌人,倒不如说是给队友壮胆。
伊果哑然失笑。他单手叉腰立在原地,扶着额头自言自语:“我说,我不会撞上了一群醉汉吧?”
为了避免意外的伤亡,他放弃了使用杀伤性魔法的打算,而是撸起袖子,凭借魔力增幅后的速度、力量和抗击打能力,运用简单实用的格斗技巧,三下五除二就放倒了对面一半的人。等他再次抬头看时,对面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惨白。
伊果放开了被他撂倒的壮汉。满头大包的壮汉在胆大的同伴的搀扶下意识不清、口齿模糊地支吾着说:“原来……你不是怪物啊。”说罢倒头又晕了过去,留下一脸茫然的伊果。
“怪物?什么怪物?我怎么成怪物了?这里有什么怪物?”伊果发自灵魂地质问,他感觉既不可思议,又有些委屈:打人,自己的拳头也是会疼的。
对面看上去是领头的一名中年人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几眼,很努力地思索,片刻后得出一个众人都觉得可靠的结论:“会说话,能沟通,应该是人。”
伊果咆哮:“我他妈当然是人!”他额头上的青筋一突一突的。
中年人见势不妙,赶忙做出息事宁人的手势打圆场:“误会,老兄,是误会。”
“要是我被你们不小心打死了,这算不算误会?难道说,你们其实是一帮毛贼?”伊果却是得理不饶人,阴测测地逼问道。
中年人的头上渗出了汗珠,他看上去快哭了:“不是我说啊,老兄,现在啊,要不是有一大堆跟班的贵族老爷,正常人哪有晚上出来走动的?你不是明摆着很可疑吗?”
伊果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满面狐疑地问:“有这种事?我今天才到这里,你可别以为我很好骗。”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巷子里窜出来另一股人,只不过他们的装备更加精良,伊果甚至发现了沾满油渍的城卫兵盔甲和锈迹斑斑的制式短剑。
“马克叔叔!”为首的那名披坚执锐的年轻人喊道,“我听见你们的声音了!你们没事吧!”
还有增援?这是街头民兵?伊果感到很无语,一股挫败感深深地击中了他。他竟然有一天会沦落到要和这样一群乌合之众战斗。
中年人就是那“马克叔叔”。迟到但不缺席的增援给了他底气,现在他的信心就和他因坚持锻炼而异常发达的肱二头肌一样足。
他先摆摆手,示意大家一切平安。接着,面对伊果带着森冷气息的质询目光,想到对方至少是赤手空拳放倒了十多号人的猛汉,他耐心地解释道:“就在上个月,就我们这一个街区,已经有二十多号人失踪了,有的人的尸体在下水道被找到,那模样就跟被野兽啃了一样……”
说到这,他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禁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旁边的弟兄见状拍了拍他的后背。他缓了口气,接着说:“可是,我们这样的地方,哪里来什么野兽呢?传言说晚上有怪物出没,但对这事就连治安官都没有头绪。听说,在别的街区,就连巡逻队都有整支失踪的,所以现在干脆连夜晚的巡逻也取消了。该死的,我们明明也交税了呀!”他越说越气,恶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又在几天前,老维克家的宝贝孙女也不见了,那可是在家里!其他地方也有人在自己家里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们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决定拉上所有年轻力壮的人,自己保卫自己……”
说着,他又瞥了伊果一眼,关切地说:“像你这样一个人走、又没什么熟人的游客,有不少第二天就没再被人看见。你好自为之。”
伊果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就在对方以为他已经谅解的时候,又面色一冷,突然发难:“可是,你又为什么把我当作怪物呢?就算光线很暗,人的外形还是很好辨别的吧?”
“因为传言啊!”马克一脸的理所当然,“据说晚上总有奇怪的人影游荡,每当那样的人影出现,就会有人失踪。据说贵族区有卫兵打死了这样的怪物,发现袍子底下都是些让人做噩梦的东西!”
他激烈地争辩:“我们首先要保全自己,然后才是其他人!”
伊果感觉再谈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对方也只是一群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至于真相是什么,在所谓的“怪物”站到他面前之前也不会对他有所损益。只不过,他认为这里的情况值得向弗罗蒙特通报。
他一言不发,转身走了,留下一道孤傲的背影。脚下,暗影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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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来宾都提前离开了。林和芙兰莉丝站在马车前等待。终于,大门打开,魔天和海因希姆出来。
马车上。
“你知道,我从那家伙身上,发现了什么?”魔天破天荒地皱紧眉头发问。
林摇了摇头。
魔天吐出两个字,却炸得林从座位上跳起来:
“太虚。”
时间仿佛凝固,内心被巨大的空白填满,一切都仿佛很安静。
“那么,”林勉强平复下惊慌的心情,问:“他是我们的敌人?他死了吗?”
魔天的眉头霍地舒展开来,他摇晃着手指,缓缓回答:“不,他还活着。他是一个奇迹。”
林困惑不解。
魔天解开了绳结:“他同化了太虚之力,而非太虚同化了他。不可思议。”
林出于直觉追问:“那么,他的年纪?”
“八百余岁。”魔天对林的聪敏很满意,“我的眼睛不会骗我。”
没等林出声,魔天就将手指交叉起来,看向车窗外深沉厚重的夜色:“但是,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太上和他们的爪牙注视这片大地的时间,可能比我们探究的极限的还要开始得早。毋庸置疑地早于我们登陆这个世界。”
林低下头,默不作声。
耳边是车轮在骨碌碌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