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雪同三月约定的时间就在宴会之后的第三日,地点是隐市居——长安城里十分有名的一家酒楼,因其布置经营皆应其名字“大隐隐于市朝”的寓意,生意再红火也不给人以热闹之感,独辟蹊径又价格不菲,倒是成了长安城里众多权贵豪商的常顾之所。
三月经过一番颇富“心机”和技巧的周旋请求之后,终于借着想出府逛一逛长安市井的名头,瞒下南府众人,只带了青竹与思宁如约来到隐市居。
刚进到隐市居,一身黑色劲装的留夷便笑着迎了上来,全然不见几天前在敬阳长公主府上相见时的目生与陌然:“三月小姐,这边走,王爷早就已经到了。”
在青州时的“公子”变成了长安城里的“殿下”,虽然知道说的都是同一个人,三月还是觉得很不适应。
三月被留夷引至三楼的一个雅间,推开门,目光恰与循声望向门口的冷雪看了个正好,皆有一瞬间的怔愣。
接着冷雪便展了笑颜,边站起来边同三月说话:“这两天正好化雪,外面偏冷一些,先过来喝杯热茶暖一暖吧!”
话音未落,三月这边却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穆王殿下。”
不过是平常的福身礼而已,在旁人看来,相比行个妥帖的大礼,这样其实也能看出二人之间的交情匪浅。
冷雪刚站定的身体却是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面上仍是旁人甚难见到的笑容,却又似乎浅了几分:“哪儿来这么多规矩,先过来坐下吧!”
其实在来之前,三月便与青竹、思宁解释,同时也是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自己不过是以朋友的身份同冷雪小聚一下而已,在青州时不是常事吗?虽然对方现如今身份尊崇、难与往昔相对比,但横竖自己又没有什么攀权附贵的野心,不过是“他乡遇故知”的一桩小事而已,又不教旁人知晓,无甚打紧。
然而到了真正见面的时候,即便冷雪的言谈举止与其在青州之时并无二致,三月却仍是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心弦,时时警醒着自己:眼前之人可是当朝圣眷正隆的五皇子、声名显赫的穆王钟离冷雪,与你在青州结交的失势世家公子冷雪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自进门之后,三月先是以“天子脚下毕竟与偏远的青州不同”为由,一口一个“殿下”叫得守礼而疏远。虽然冷雪自己也没有多喜欢“冷大哥”这个称呼,但相比之下,他还是希望三月能像往常一样,欢欣亲近地叫自己一声“冷大哥”。
再然后,三月似乎是极喜欢桌上冷雪给她点的几盘精致的小点心,就着热茶,小口小口地吃个没停,冷雪问一句她就简单地答一句,偶尔答非所问地夸赞一句“殿下,这个点心做得真是好吃,是长安城里特有的吗”,冷雪也只好顺着三月为其解释介绍一番。
虽然隐市居的点心吃食确实比一般酒楼食肆更精致可口了些,但冷雪也没有笨到真就相信了三月的说辞而没有意识到她的拘束与不自然。但意识到是一回事儿,如何想的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如今朝局变换、诸事未定,这长安城之中更是鱼龙混杂,所以不能与你坦诚相见,是不想……”冷雪想要同三月解释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冷雪蹙眉,一句“进来”说得十分冷硬,与方才同三月聊天的温和语气简直天壤。
三月却是没怎么在意到这些,低下头又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心中暗自庆幸这敲门声来得及时,却又隐隐有些失落。
敲门进来的是冷雪的一名下属——揭车,身形穿着同留夷差不多,气质上却是更深沉稳重一些。
“殿下,右相进门时不经意瞧见了留夷,知道您在这儿,想上来拜会一下,说是有事商讨。”
冷雪听罢,正想着如何措辞回绝,三月却是匆匆咽下嘴里的点心,站起身来:“冷大——殿下,既然右相大人有要事相商,我不便打扰,就先回去了!”
“不用,我……”
“殿下方才要说的话,我都是明白的,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殿下无需担心——我刚好想起来这次出门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今日就同殿下聊到这里吧!”三月怕冷雪为难,又赶紧补充道。
冷雪见三月如此,也不愿强将她留下,何况他这次将人约出来,也只是想着三月初到长安,怕她有什么不适应,关心一下而已。
虽然三月似乎确实因为受到长安环境的影响,待自己不如往常一般亲热自然,但总归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冷雪这样想着,便也就由着三月告辞了。
倒也无怪乎冷雪想得这般简单,实在是他同三月之间存在着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误会:冷雪一直以为三月是早就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在青州时,冷雪同三月的交游并没有刻意避着旁人,柳郁文该是看在眼里的,既然如此,点明冷雪身份、告诫提醒一下自家小女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谁会想到柳郁文考虑再三之后并没有这样做呢?至少冷雪没有想到。
所谓“当局者迷”,三月自然也是不清楚冷雪的心思的。虽然自己也能够理解冷雪的种种作为,知道他是身不由己,但内心深处对于冷雪隐瞒身份的事情还是有些不怎么开心的。
今日小聚,三月以为冷雪至少会将其隐瞒身份的事情略作解释,却没有想到冷雪对此事闭口不谈,仿佛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至于冷雪那段被中途打断而没有说完的解释,不仅与三月心中所想的相去甚远,甚至还让三月生出几分郁结——我也没有笨到连这点道理都不清楚的地步吧?
回府后的三月在心中暗暗琢磨了一通,发现自己这次同冷雪的隐市居小聚实在是没什么收获,自己称赞连连的点心其实当时也没有尝出什么来。而一想到最后结束这次见面的右相大人,三月心中更是微微渗进一些连自己分辨不清的颇为复杂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