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市居相见之后没过几天,三月收到了冷雪光明正大的生辰宴的请帖——当然不是直接给她的,但既然给到南府,三月自然也可以去凑个热闹。
这对三月来说本该是件值得开心的好事,毕竟当初得知冷雪要离开青州、归期不定时,三月还遗憾会错过两人同在一天的生辰。如今二人都在长安,冷雪又张罗了一个颇为热闹的生辰宴会,虽然因为身份原因不能够坦诚相待,但三月也算是正儿八经参加了的,总比异地相隔、音讯不通的情形好上许多。
然而三月却是攥着自己尚未绣完的“红梅傲雪图”,既是生气又隐隐有些委屈:不是同我一天的冬至日的生辰吗,怎么又成了冬月二十三的生辰了?欺瞒身份也就罢了,难道生辰也要胡诌吗?还偏偏胡诌一个同我一天的生辰,是觉得我傻里傻气好糊弄吗?!
不过生气归生气,冷雪的生辰宴该去还是要去的——反正不去白不去,到时候我还可以趁大家不注意时,用目光狠狠地谴责一番冷雪!三月如是劝慰自己。
至于其他连自己也模模糊糊的小情绪,三月就胡乱收拾起来、藏进心里,不教旁人发现,也不想让它们过分影响到自己,搅扰原本平静安宁的生活。
冷雪母妃早逝,外祖家也不是什么名门大族,无甚倚仗,对外更是一贯低调而疏离的态度,私下亦鲜少与人交际往来,因而虽是贵为皇子,在朝中却并不十分引人注意。直到去年北境告急,朝中人心惶惶却又无将可用,冷雪临危受命、一战成名,煊帝及一众大臣才恍然意识到他的存在与才干。
所以说起来,这也算是冷雪第一次大张旗鼓地置办生辰宴席,毕竟朝堂中太多双眼睛正盯着他,有些大臣更是提前打了招呼要来参加,煊帝也在政事之余关心叮嘱了几句,让冷雪置办得丰盛热闹些,拿出皇子的气派来。至于再深一点的心思用意,冷雪自是心照不宣。今非昔比,北境一战后,冷雪便是想低调也是低调不了了。
穆王府虽然地方不小,却是疏于打理,似军营一般的单调冷清,府中寥寥几个仆从都是冷雪从军营中擢调的心腹,除了一位自小便照顾冷雪的嬷嬷之外,女眷丫鬟竟是再也没有一个了,实在很难置办一场至少面儿上过得去的生辰宴会。冷雪本就对此不怎么用心,索性大手一挥,包了长安城一家有名的酒楼——醉仙楼来请客设宴。
承办宴席这种事情对于醉仙楼来说早已是驾轻就熟,除了要求整体上少些风月气息之外,冷雪的生辰宴同往常在醉仙楼置办的那些盛大宴席并没有太多不同——酒楼内里琴瑟歌舞、酒水吃食等布置有序,任由宾客自行选择,是完全不同于隐市居的花天锦地,但与繁华熙攘的长安城更相配些。
是日,南风薰同三月进门之后并没有楼上楼下地四处逛一逛,只在一楼寻了个少人注目又能观赏正中央歌舞表演的地方便坐了下来。南风薰本就性格偏温柔沉静些,并不十分喜好这等繁弦急管的热闹场景,更何况明年便要出阁了,婚约在身,也不宜太过招摇。
三月耐心看了一会儿台上的歌舞,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了一番,虽然在先前寻座位时她便已然听闻——“穆王殿下早就到了,一直在楼上的雅间里没有露面,派人传话说是这两日感了风寒,虽无大碍,但也不好传染给大家,让我们自己吃好喝好、不必太过拘礼”。
南风薰当是三月只看这歌舞有些无聊,好奇这宴会上的其他安排布置,便打发三月可以自己去到处看看、不必非得陪着自己枯坐在这里。
虽然被猜错了心思,但三月也确实想四处瞧一瞧,毕竟这等规格的宴饮集会,对于自小在青州长大的她来说,也只是在话本小说中窥得过一二而已。
然而走马观花地逛了一圈下来,起先的新奇劲儿过了,三月便有些意兴阑珊。
于她看来,这醉仙楼中的盛大宴席虽然也是热热闹闹的,却是完全不同于市井街市的往来熙攘。且不说高台之上的轻歌曼舞、宴席中间的珍馐美酒皆非寻常百姓所能得见,便是其中推杯换盏、交际说笑的众多宾客,你来我往间端的是一派规矩守礼、亲近热切的模样,各自所怀揣的内里心思却是实非一般人能够猜透的。
布衣将相的区别大抵如此吧,三月心有所感,笙歌灯火之下,多的是人人心照不宣的算计与考量,而非自己所熟悉与喜欢的人间烟火气。
三月抬眼又望了望的那个雅间,相隔并不算很远,但在层层红缦的掩映之下,却是不能看得十分分明。即便能够看清,也不过是一扇紧闭着的、雕饰精美的木门罢了,里面的人依然是见不到的。又即便里间的人见到了,庙堂江湖,天家百姓,终究也是相隔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