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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黄雀在后(二)

洛伽从姚班主和老者的对话中,得知队伍已经到了朱方口,但是众人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听到别的异常响动,想来金、胡二位长老隐蔽的极好,这一关看来就这么过去了。车队缓缓前行了百余丈,洛伽正昏昏欲睡,突听后方传来“咕咕、咕咕······”的猫头鹰叫声,叫声凄惨,即便在大白天,也让人瘆得慌。这几下叫声使洛伽褪去了全部睡意,心道:“想不到还有几只扁毛畜生来应景。”当下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车队在路上又颠簸了大半个时辰,洛伽留神听着,只听到马蹄踩踏“啪嗒啪嗒”的声音,车轮滚动越来越吃力,似是有陷进泥淖的迹象,他知道这是到钟离渡了。这钟离渡原本是一处内河通往大江的渡口,后来一场大雨河水倒灌,将渡口冲击的面目全非,渡口遂被弃而不用。但每逢阴天下雨,钟离渡便形同沼泽,人走在上面尚且步履维艰,遑论马车车队了。不巧南宫前几日正下了一场大雨,水虽退去,地面还未干透,道路依旧泥泞难行。只听姚班主说道:“大家放一放手里的伙计,小心走路要紧。”一时间静悄悄的,只有车轮甩起飞泥和人、马踩踏泥淖的声音。洛伽心道:“难为廖长老和楼长老埋伏在这种鬼地方,只是在泥地里极易留下行动踪迹,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到不被发现的。”正想着,又有猫头鹰“咕咕”的叫声传来,洛伽心道:“这猫头鹰跟的倒紧。”却说旁边棺木内,何汐也在留神倾听,自然也注意到了猫头鹰的叫声。她自幼便对各种声音细腻敏感,不多会儿便听的出这猫头鹰的叫声虽然模仿的惟妙惟肖,却还是掩饰不了人为的痕迹。可是先前在商议的时候,并未有人提出以猫头鹰的叫声作为联络信号,难道是几位长老前来埋伏时临时起意不成?何汐虽然满腹狐疑,眼下却也只能继续等待以不变应万变了。

过了钟离渡,再往前面走二里地不到,便是浅青丘。过去浅青丘再往前走三里地,便是河坊街。对方既然未在朱方口和钟离渡动手,那么剩下的只有浅青丘最为便宜行事。洛伽和何汐都格外谨慎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姚班主的声音说道:“大家再辛苦辛苦,前方到了浅青丘我们歇歇脚,等上了官道便不受累了。”白事班子的哀乐又咿咿呀呀的演奏起来,洛伽虽未听出什么异常,何汐却隐约感觉到姚班主的声音似是变得比方才尖锐刻薄起来,演奏的哀乐也不是一路下来的曲目,不由得疑心更盛。何汐苦于在棺内无法和洛伽交谈,几次想按照约定拍击棺木出来,但见洛伽这边一直没有动静,还是忍了下来静观其变。姚班主刚说完车队便停了下来,想必是已经到浅青丘了。洛伽凝神倾听,却是没有一丝人马响动,唯有猫头鹰的“咕咕”声又响了起来,而且比之前更为繁杂。洛伽暗运谷神功,方听到原来是有人在窃窃私语,但棺木既厚隔的又远,洛伽始终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这时猫头鹰的叫声更加诡异,洛伽抬起手,正要招呼何汐开棺,突听一个大汉高声说道:“倪三,这回蒙姚老板盛情赏赐,回去可要找个大园子好好乐一乐。”所谓“园子”,便是妓院,做白事班子这一行当的,是最为阴晦的所在,所以祖师爷定下的规矩,要到世上最为下贱龌龊的地方,把一身晦气招走,妓院便成为不二之选。只听那叫做倪三的沙哑着嗓子道:“这个自然,我做东道,兄弟们尽管乐呵。”正说着,一个老者道:“别讲话,用心做事。”

马车行驶的越来越慢,已是在爬浅青丘的上坡路了,一时间只有马夫接二连三的吆喝声。终于等到马车缓缓停下,姚班主尖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把马车停在这里,我们去坡顶亭子里喝口酒解解乏。”众人应着乱哄哄散去,吵闹说笑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一切都归于寂静了。这时猫头鹰“咕咕”、“咕咕”的叫声又传了过来,密密麻麻的少说有数十只之多,根本停不下来。洛伽跟何汐此刻都感觉到事出异常,不约而同的伸掌在棺木上拍击,每次拍击三下,连续三次之后,又同时破棺而出。二人站在浅青丘上,都是大惊失色,眼前空无一人,惟远处地面上有斑斑血迹。

何汐失声道:“出事了,出事了······”洛伽“嗯”了一声道:“先找人。”二人顺着血迹,果然在灌木丛中找到了几名黑巾蒙面的男子尸体,何汐将面巾扯下,却不是南宫殿之人。洛伽指了指前边道:“那边还有。”原来他已留意到前方草丛中有微微响动,显是有人在拨弄。何汐这时也发现了前面的异常,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洛伽做个手势,两人从两侧包夹过去。草丛里的人始终没有露面,洛伽抽出长剑,以剑气将杂草纷纷荡去,才看清草地上果然有个人还在痛苦挣扎。何汐伸手往他脸上一抹,认出他正是戴正武的弟子吴根,便赶忙上前将他扶坐起来说道:“吴师兄,我是何汐,发生什么事了?”吴根身子软软的就要跌倒,洛伽细看之下,才发现他已是手脚俱断,一双眼睛也被刺瞎,眼看是活不成了。洛伽忙将他接过来扶好,一手贴在他的后背上,运起谷神功,将一股内力缓缓注入。过了好一会儿,吴根才有气无力的说道:“何师妹,我们中了敌人的埋伏,中毒了,我不成了,你快去救师父他们。”说罢一口鲜血喷在地上。他重伤之下拼尽全力说了这几句话,已是油尽灯枯气绝身亡。何汐怔怔的看着吴根的尸体,不知是否还要再行施救。洛伽发觉输入到吴根体内的真气在四散游走,已经不能聚敛,知道回天乏术,只得默然道:“他已经去了,当务之急我们先找其他人,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何汐也冷静下来,说道:“途中你有没有听到诡异的猫头鹰叫声?”洛伽自是听到了,便将疑惑也说了出来:“初时并未在意,但那叫声一路跟随,而且似乎越到后面越多。”何汐道:“如果我听得不差,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猫头鹰,声音是人嘴里模仿出来的,而且在钟离渡附近,姚班主的声音似乎也变了。”何汐一语点醒梦中人,洛伽忙道:“我们快去钟离渡。”二人从马车上解下两匹马,沿着原路折返而回。

钟离渡虽然是一处废弃滩头,地势却还算平缓。洛伽远远的便看见似乎有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赶过去时,现场令人骇然。只见躺在地上的人俱是嘴歪眼斜,胸前一抹鲜血,最前面的正是虹声园的姚班主,后面依次是虹声园的伙计、白事班子的“孝子”和吹打手等人。洛伽只觉头皮发麻,自言自语道:“他们都死了,那方才带我们到浅青丘的是谁······”何汐俯下身来细细查看,她是欧阳回春的得意弟子,见识自然不凡,一观之下便发现了端倪,她指着死者的歪嘴斜眼说道:“这是中毒的迹象,他们是先中毒后又被人杀死的,胸前这一抹血迹是剑伤,使剑的是个高手,都是一剑毙命。”洛伽闻言也俯身查看,说道:“就算如此,何以他们动手的时候会悄无声息,我们都没有发觉?”何汐推测道:“马车走到此处陷入泥淖中,杂音颇大,而且我们的注意力又被那猫头鹰叫声分散,加上凶手是一个极有经验的高手,我们没有及时发现也是正常。”她接着道:“看来我们的计划出现了纰漏,敌人先我们一步动手了,只是不知现在几位长老是生是死。你说我们是先找人还是先回南宫殿?”

洛伽迟疑了一下正要回答,忽然看见远处有两骑自浅青丘方向而来,此时他与何汐皆是俯身蹲下,只不过何汐是背对浅青丘方向,是以没有发现来者。洛伽连忙拉住正要起身的何汐说道:“快躺下,那边来了两个人。”说着顺势躺倒下去。何汐被他一只手握着,不由自主的随着躺在洛伽身侧,她平生还是第一次跟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子如此近距离接触,虽说二人都易了容,却仍能感受到洛伽身上迎面而来的男性气息。何汐面红耳热,轻轻把手抽开说道:“你可看清是什么人?我们该怎么应付才好?”洛伽亦轻轻往一旁挪了挪,说道:“看起来不像是南宫殿的人,我们暂且躺在这死人堆里装死,随机应变吧。”何汐“嗯”了一声,将长剑从身下移出以方便应敌。

两骑来的飞快,不一会儿便到了钟离渡口。二人在离洛伽跟何汐卧倒之处仅有五六丈远的地方停下来,环视了一圈,只听一人道:“地上尽是死尸,少主丢的玉佩如何找去?”另一人道:“只好把尸首全部挪开再找,我只是想不通,以少主的身手,怎么会丢了东西而未发觉。”二人说话间从马背上下来,开始挪动地上的尸体。趁着二人手忙脚乱背过身去的功夫,洛伽向何汐使个眼色,做出一个“生擒他们”的口型,何汐心领神会的点点头,等那二人转过身来时俱又闭上眼装死。那二人将前面五六具尸首移开后并没有发现玉佩,便走过来要移动洛伽跟何汐。刚刚走到跟前,其中一人道:“咦,这俩人离的倒近,怎么这左边的竟是个女人,还带了剑,那会儿好像没看见嘛,不好,快······”那人“跑”字尚未出口,洛伽与何汐蓦得睁开眼睛,同时闪电出剑,洛伽的长剑对准左侧之人胸口,何汐的长剑直指右侧之人的咽喉。这二人武功本就不高,又被眼前之人死而复活的一幕吓懵,是以毫无反抗余地。

洛伽道:“想要活命的从实招来,你二人是谁,是何人派你们来的?南宫殿的人是不是在你们手上?他们现在在何处?”面对洛伽连珠炮般的发问,那二人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这执剑之人是人不是鬼,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只是磕磕巴巴的说道:“少侠饶命,姑娘饶命,我二人都是跑腿办事的喽啰,与我二人不相干,不相干······”洛伽见他答非所问,长剑向前一递,冷冷的道:“回答我方才的问题。”那人见洛伽动怒,冷汗涔涔而下道:“是,是,小人侯乔,旁边这位是孟问北,我俩都是京江帮的,京江帮少主派我们来找他遗落在此处的一块玉佩。我们确实抓了几个人,但具体是什么身份小的确实不知,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

何汐忙问道:“你们抓的几个人作何打扮?”被她长剑指着的孟问北想了想道:“几个人打扮的都不一样,有农夫,有书生,有郎中,也有生意人。”何汐听了心下顿时凉了一大截,这几人分明就是胡实民、艾文清、廖洁冰跟金茹玉了。但以这几人的功力,强强联手之下,江湖中有谁能稳赢他们,想来定是如吴根所说的中毒了。何汐柳眉轻蹙,问道:“你们给这些人下的什么毒?”孟问北颤声道:“小的真不知道,只听少帮主说是一种无色无味的幻药。”洛伽冷笑一声,想来以他们的身份确是不清楚到底是何物,能让南宫殿成名多年的长老都中招。

洛伽发觉侯乔的双眼一直滴溜溜的往来路上瞟,心道其中必有内情,便假装厉声问道:“你在看什么?是不是在等你们的同伙来?”侯乔慌忙说道:“不是不是,少帮主限我们一个时辰之内找到玉佩返回,否则他们就要先走了。”洛伽听侯乔的意思,显是京江帮还有人在南宫地界,那么南宫殿几名中毒被擒的长老应该也尚未离开,便又问道:“他们在何处等着你二人?”

“在,在······”侯乔犹豫着不敢说,孟问北却是个机灵人,心知保命要紧,便抢着说道:“小的若说了,以后是再也不敢回京江帮了,还求少侠和姑娘饶我们一命,放我们一条生路。”洛伽知道他所言非虚,倘若他二人泄露了秘密,即便回到京江帮,也是性命难保,便说道:“你且说来,若是属实,自然会放你们一马。”孟问北一听有戏,忙说道:“从浅青丘一直向北,可直达大江,少帮主在江边等我们。”何汐叱道:“胡扯,浅青丘只有一条往东去的路,通向河坊街,怎么会向北。”孟问北吓的忙说道:“不敢欺骗姑娘,京江帮素来在水上谋生,这些年因与南宫不睦,不敢在官渡下船着陆,便偷偷开辟了这处位置隐蔽的渡口,以备不时之需。”

洛伽心道事不宜迟,京江帮少主限定的一个时辰期限估计已经过半,要想救人须得尽快赶到孟问北说的渡口,便说道:“要放了你们不难,但须向你们借一样东西。”侯乔以为洛伽要食言取他们的性命,吓的脸色苍白,说道:“少侠,你不是答应了饶我们一命吗?”洛伽微笑道:“谁说要取你们的性命了,只是借你们这身衣裳用用,劳你们把外衣脱下来,自己从那死人堆里扒几件衣服穿吧。”侯乔知道他是要穿了京江帮的服饰伪装成京江帮的人,虽然穿死人衣裳晦气,但为了保住性命,便也顾不得许多了。当即二人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交给洛伽,又从虹声园两名死去的伙计身上褪下两件外衣披着。洛伽往南一指说道:“向那边去,有多远走多远吧,无论是何人,我都只说你二人是被我杀死了。”侯、孟二人知道自己只是京江帮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洛伽说他们被杀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人浪费精力去追查,当下连声陈谢,连滚带爬的往南逃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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