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对皇上而言咱们都是一样的,无非是时机早晚罢了,何来请教之言呢?”莲舟不欲再分辨,安然地捧着小巧的青花茶盅,语气却依旧陈恳。“妹妹有心且聪明剔透,自然知道,取悦皇上不过一时的小手段罢了。盛宠时收敛克己,冷遇时不卑不亢,才是长久生存之道。”
“姐姐不愿赐教,也不必这般泼我冷水。”周慧然只觉自己身为美人,到位分较低的容华宫中已算有失颜面;再听莲舟说得不痛不痒,深感冷遇,更觉委屈。“玉竹,咱们走罢。”
“小主……”
“这位周美人平素活泼天真,加之姿容娇美,只可惜想法行事单纯偏执,得宠与失宠都是早晚的事。哪有什么可赐教的呢?倒委屈她一个美人,到我这容华殿中来。”莲舟随意说着,话中透出几分冷意。
“小主就是看得太透了,才惯会泼冷水呢。”白芷笑着将凉掉的茶盅撤下,顺手往炉中添些香料。
“你们且预备着,过半个时辰就往碧霄宫请安去。”
“奴婢知道了。”碧芍笑着应下,将墨迹尚未干透的经卷放进红木盒中。“小主去往碧霄宫,倒像是比往片霞宫更勤些似的。”
“这话便只在咱们殿里说的。与其每日提心吊胆揣测圣意,倒不如侍奉太后来得安定。”闲说几句,两人便服侍莲舟换了衣衫,转往碧霄宫去。
“容华今日抄的是什么经?”顾堇仪端坐正殿中央,从枫月手中接过纸卷,打开细看。
“回太后,妾身今日所写的乃是《杂宝藏经》第八品《莲华夫人缘》。”
“《杂宝藏经》?这名字倒是陌生,不像我大夏的经典。”
“回太后,《杂宝藏经》辑录关于佛陀弟子、及佛陀入灭后的种种事缘,本是近千年前天竺流传而来的大藏经典。它虽与我朝天台宗教义相去甚远,却擅以因缘譬喻阐示因果关系。妾身想,个中故事生动有趣,佛理深刻却不晦涩,便摘了其中一个,写了下来。”
“容华费心了。这字数太多,哀家看着眼累。你略讲讲罢。”顾堇仪说着放下纸卷,饶有兴致看向莲舟。
“回太后,莲花夫人乃是乌提延国国主的夫人,她养育的五百皇子遭人暗算,成了敌国的五百力士,欲行攻打乌提延国。佛陀前身、往昔的仙人阻止不明真相的儿子们,不让他们对莲华夫人生恶心,避免其子堕地狱的恶果。佛偈曰:‘我于尔时,遮彼诸子,使于父母不生恶心,得辟支佛;我今亦复赞叹供养父母之德。’《莲花夫人》讲述的,便是对父母忤逆得证恶果、恭顺可证善果的故事。”
“容华同哀家讲这故事,可是有话要说?”顾堇仪听罢,心有所感,略微惊讶。
“回太后,实在是《杂宝藏经》多讲述与孝道、慈悲相关的佛陀故事,妾身惶恐,以为太后会喜欢,因此摘取呈上。”
“哀家也没说不好,你总这样拘谨。”顾堇仪看眼前女子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温言感叹道:“这故事说的是孝,倒让我想起了皇儿。皇上亲掌朝政不久,尊师重儒本是天经地义,却因此对佛法不以为然,着实令哀家焦虑。你虽位居容华,却算得他欢心,该时常劝谏一番。”
“皇上九五至尊,体察万千子民疾苦,必定能体会太后苦心。”莲舟暗暗腹诽,顺从应下。
“话说回来,容华今日的字与上次所写,笔法劲道又略有不同。不知临的是哪位书画大师之作?故事虽不曾读过,这字哀家瞧着眼熟。”
“回太后,妾身仿的是法华寺行嗔大师的笔法。行嗔大师不仅佛法造诣高深,书法功底亦不俗。而《杂宝藏经》的二十卷注疏本出自大师之手,也是妾身幼时读书习字所常读的入门论著。”莲舟一面解释,并不曾漏掉在听到“行嗔”二字时,顾堇仪眼中一瞬间的失魂落魄。
“……太后娘娘?”见顾堇仪久久不发一语,枫月忍不住出声。
“罢了。这字虽好看,女儿家学来却很艰涩。你身为后宫嫔妃,不可过度沉迷佛法,以至疏于为妾本分。”凤榻上女子朱唇轻启,声音却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莲舟心头一凛,开口应下。
“时辰还早,今日不留你用膳了。”再度神色如常,顾堇仪从座位上起身,携了莲舟的手往殿门口走去。“昨日皇上宣你过去,我就知道他看人的眼光不会错。”
“回太后,妾身惶恐,时刻谨记太后娘娘教诲,侍奉皇上不敢有丝毫懈怠。”
“哀家随口说说,知道便好。你同枫月去沁春阁一趟,把静贵嫔叫来罢。哀家想起来,有些事要问她。”
“是。那妾身告退了。”莲舟仍旧垂首,倒退着踏出碧霄宫。顾堇仪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这才将方才捏紧丝帕的左手松开。
一串半旧的星月菩提子闪着温和的光泽,缓缓滑落至手腕处。
沁芳园内沧池畔,一处古雅却别致的小凉亭内石桌旁传来阵阵莺声燕语。
“萧姐姐歌声悠扬明丽,又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婉缱绻,像妹妹我这般资质平庸之人,真是学都学不来。”说话的正是苏见薇。坐在石桌另一侧的温婉女子身着黛紫色缎绣藤萝纹大袖衫,手抚着一把白牛角酸枝木的曲项琵琶,乃是以歌喉正得圣宠的萧凝芙萧婕妤。
“想必平日,皇上所听到的便是这般美妙的歌喉。”一旁周慧然亲昵地挨着萧婕妤坐着,眼中充满艳羡。
“吴歌虽好,唱多了却觉柔弱。我从前学过些楚地歌谣,与吴歌大有不同。曲风开阔豪放,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我记得有一首《西麓歌》,唱的是西麓地方的农人生活的。从前在宴席上听到过一次,旋律十分壮阔,不知萧姐姐是否有所耳闻?”苏见薇忽地想起什么,打断道。
“《西麓歌》唱的是农人收获之喜,也有生活之乐,却不完全算是大开大阖的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