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瑶光殿的顾容华每日都要过来，难得她孝顺，倒显得出挑些。”
“顾容华看着安分，那魂儿却不在宫里头，哀家感觉得到。比起那些骄纵的，这样的才更让我慌心。”
“……嫔妾愚钝，请太后明示。”薛盈只觉茫然。
“不过是些猜测，你听着便是了。”顾堇仪举起茶盅，“那孩子爱读书，又写得一手好字，我只觉着她一门心思将心眼使在别处，也亏得皇上觉得有趣。这性子呆在宫里，更像要出家似的。”
“回太后，皇上可不就爱尝鲜？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那么回事。”
“不说这个了。去过了永宁寺，看那译经僧团置办太草率，寺内条件也简陋了些。我想着拿些脂粉钱，另造一座译经院，再派些官员过去监督才算妥帖。贵妃怎么看呢？”
“……嫔妾若是直说，恐怕太后不高兴。”薛盈面有难色。
“直说便直说罢，贵妃惹恼我还少么？”
“嫔妾斗胆进言：我大夏朝，十分天下之财，而佛有七八。皇都之内，大小敕造佛寺便近十所，已是极大的开支。僧人平日不事生产，不缴赋税，已有违子民之道。永宁寺过后，寺院译经并营造一事，该暂且止住为上……”薛盈已察觉到骤然凝重下来的氛围，仍然迫切地说下去。
“难为你一直坚持，”顾堇仪不怒反笑，“咣”地将茶盅掼在桌面，“隔一段时日便要说一次，看来向皇上也吹了不少风啊。”
“嫔妾不敢。”
“一个个地年纪轻轻，却都如此顽固，哀家看了就烦。你下去罢。”顾堇仪将手支住头，颇不耐烦。薛盈无法，只得起身告退。
“芳嫔娘娘可在？妾身是顾莲舟。”
莲舟绕过松木屏风，步入琼华宫主殿时，见那两道绢制门帘已经撤下，换了清凉透气的提花罗。隔着老远，她便远远瞧见乔芳颐匆忙将一张纸叠两道随意塞在桌边的碧玺嵌珍珠桃树盆景下，这才过来招呼。
“容华随意坐，云萝快看茶。给容华沏紫笋罢，应该还剩着些。”
“给娘娘请安。好些时日不见，娘娘气色红润不少。”莲舟觑见对方一身宽大的葵色竹节纹带织金镶边广袖，下穿一条品红缎底彩兰蝶留仙裙，身形比从前又丰腴些。
“容华笑我发福呢。”乔芳颐佯怒，又继续道：“你来得正好，快来试试好东西。”说着便携了莲舟的手，起身走到庭院内的一株海棠树下。云萝取来一把小铲子，就地开挖，不过数铲，便触到了硬物，便见土壤其中的木箱一角，登时淡淡花香袭来。
莲舟吃惊：“这是……”
乔芳颐并不回答，将周围土壤清理干净，便小心取出其中的箱子。那箱外观沉黑发亮，箱身雕刻着繁复的缕空图样，一眼便知价值不菲。她将箱盖扣锁打开，便露出一只青花的酒坛，四周垫着厚厚的月白色绫布。
“这是苏合香酒，以御酒加入苏合香等几种香方制成。”乔芳颐说着小心将坛口打开，登时浓烈又别致的酒香冲入鼻口。
“苏合香倒是听说过，妾身倒不知还能做成酒啊。”
“……本宫也是近来才知道的。原本太医院有现成的香丸，不过现成的香气陈旧，质地不好，便自己试着造了些。泡在酒里头，听说能够和气血、辟外邪。已经埋下去七日了，你来尝尝看，滋味如何？”两人说着回到殿内，莲舟便取了瓷勺舀了一口。
“倒是颇适口……妾身觉着，其中不止苏合香一味香。”
“容华猜得不错。”芳嫔显出得意之色，随即将箱中绫布取出，再揭下坛盖上密封的陶泥。“这绫布上薰了凤翥香，陶泥在制作时中混入了老檀木细粉。这两味香剂可缓慢渗入酒液中，即不抢味，又更能凸显苏合香的沉郁，不至浮于表面。”
“娘娘果真是奇思妙想。”莲舟放下勺子，看着芳嫔重新将酒封号，埋回海棠树下。
“大约还要几十日，这香气才能成熟至恰到好处……”两人再度坐定，莲舟余光仍可瞧见桌上砚台内未干的汁液。
“皇上驾到——”这边厢话音未落，错落的脚步声已然传入院内，以李元禄为首的一群内侍簇拥着帝王出现在殿门口。
“芳嫔在干什么呢？朕在殿门口闻到了独特的酒香，想来是你又在鼓捣新奇玩意。”皇帝踱步而入，坐在正殿中央。“哦，顾容华居然也在。”
“回皇上，嫔妾试着酿了一壶苏合香酒，预备熟成后赏花时饮用。”
“哦？芳嫔亲自酿酒，倒是勾起朕的好奇心了。”帝王起身下榻，走向窗前的碧玺桃树，感慨道：“朕想起来，上一次与你在沁芳园赏花对饮，已经是大半年前了。身子可完全康复了？你的手艺一向风雅，朕倒有些怀念。”
“回皇上，嫔妾早已无恙。……这酒熟成还需等待七日，皇上若不嫌弃，赏脸来嫔妾这儿便是。”莲舟听乔芳颐语气带着一丝犹疑，心中困惑。
“好，七日便七日……咦，这是何物？”
见皇帝忽地掀起盆景，将露出一角的画纸抽出，一旁乔芳颐脸色骤变。
帝王打开画纸，赫然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男子肖像。虽然只有脸部与肩部，那似曾相识的风流眉目与熟悉的僧袍，令莲舟差点惊呼出声。
“芳嫔，这是何物？”面前男子的问句带着快喷薄而出的怒气，莲舟只觉快要窒息。再看一旁乔芳颐，只见她脸色煞白，却支支吾吾。
“芳嫔，这可是你的画作？”
“……回皇上，这是妾身所画的佛像。”莲舟出声上前，泰然接过画纸。“妾身平日喜欢随意画些人物，一直听闻芳嫔娘娘书画才艺精妙，所以带了最近未完成的画稿请娘娘指教。娘娘当时批驳得一文不值，没料到还留着拙作，着实令妾身惭愧。”
“朕倒不曾听说，顾容华还有画画的爱好啊，还是画佛像的爱好。”
“皇上如此好奇，若不嫌弃妾身这就将其他画作取来。既有佛像物件，也有花鸟鱼虫。只是画技拙劣，怕污了皇上的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