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不才，并无奇珍异宝可博皇后娘娘一笑。与瑶贵人同献一曲《于飞歌》，祝娘娘凤体雍容，万寿无疆；鸿案敝庥，庆衍萱畴。”
萧凝芙抱着琵琶，话音落定，便由两名宫人将一具髹漆彩绘的榉木瑟搬至台前空地，待纪瑶上前请安，再次躬身。帝后点头示意，两人这才一同坐下。纪瑶手指挑弦微动，萧凝芙便轻启朱唇，婉婉唱来。
歌声柔美甜润，瑟音高亢清脆，两者相和成章，余音绕梁不绝。莲舟听得出神，周围的骚动却也逐渐传入耳中。
“同样的法子使了这么些年，大家早听腻了。”
“婕妤娘娘还想着借千秋宴得到皇上垂青吧？几年前可能还凑效，现下不是等着人笑话么？”
“谁知道呢？也是奇了，瑶贵人平素不与咱们往来的，何苦为婕妤强出头。”
“瑶贵人虽然跋扈，横竖也不是皇上最看重的。她现在靠着家族风头正盛，往后如何还不一定呢。”
“……这些人实在可恶，嫉羡娘娘的好嗓子，便在背后嚼这等舌根。”苏见薇听得不忿，不住回头。
“今天是皇后的千秋宴，与己无关的，且少生些事吧。”莲舟使了个眼色，剥好一颗葡萄递过，苏见薇笑嘻嘻地，顺势咬来吃了。
“几年不曾听过，婕妤的歌声动听依旧。”皇后双颊娇红欲滴，笑着称赞，柔美的嗓音却无法掩盖格外虚弱的气息。下首两人行过礼收起乐器，便再斟满御酒贺寿。她颤抖着手腕举起酒盅，以袖掩面，勉力一饮而尽。身旁帝王看得分明，起身要扶住，却被皇后不着痕迹推开。
“皇后娘娘如此豪饮，怕是伤身更重。”苏见薇小声倒抽一口冷气，压低了嗓音。
“难得寿宴，稍饮几杯，恐怕没有大碍罢？”
“非也。血气衰弱，藏府虚赢都能真真切切显露在面上。你可瞧娘娘眼下隐约显露的烟灰黑色？虽以薄粉涂盖，依然难以彻底掩饰。娘娘脸色赤红、双颊凹陷，恐怕是长年唾血的症结。脾肺之处，恐怕已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我虽甚少得见凤仪，却也曾听我爹说起皇后的病症，这征兆断不会有错。”
“……你且小声些。”莲舟听苏见薇一口气爆豆似的说完，只觉胆战心惊。“咱们入宫这么久，皇后公开露面乃是头一遭，我内心总觉着不安，仿佛要有变故发生。”
“顾姐姐就是喜欢瞎操心，才如此疑神疑鬼。”苏见薇嗔道：“我倒想，要能长久平安生存，还是少些心眼才好。”
“宫里上下就数你嘴贫。好好看表演罢。”莲舟自知说不过苏才人，以食指轻扣台面，两人便不再絮语。
四下言语间，两列衣袂飘飘的舞女已然上台，随着乐工的伴奏翩翩起舞。她们的石榴裙上缀满各色花瓣，夸张挽起的惊月飞仙髻上插着大朵牡丹与金丝扭成的花叶，缝在绸缎间的金丝闪闪发亮，在阳光下透出华贵的光泽。
透过层层叠叠的衣炔，莲舟一面慢条斯理地享用鲜嫩晶莹的翡翠鱼羹，一面偷眼四处打量。高台上，皇后依旧带着端庄得体的笑意，只是她与皇帝相隔甚远，那笑容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也令人迫切地想要窥探。下首几位高阶宫妃正相谈甚欢，低阶宫人们或是言谈嬉笑，或是观赏乐舞，更有人喝得微醺。空气中浓郁的酒香、花香与脂粉香气交织，仿佛处处都是欢愉的氛围，令人沉迷其中。
“今上谕：咨尔顾氏莲舟，身怀龙裔。温惠秉心。柔嘉表度。率礼不越。兹仰承太后慈谕，着即晋封美人。钦此——”
偏殿门口乌泱泱跪了一群内侍宫人，并几只硕大的红木箱子。李元禄朗读圣旨的音声轻快，再也不见平日的谄媚与怠慢。由白芷与碧芍一左一右恭敬接过圣旨，坐在贵妃榻上的莲舟看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只觉眼前一片恍惚，内心百味杂陈。
“给顾美人道喜了。老奴还得赶着回片霞宫，先向美人告退。”李元禄行毕礼，白芷忙唤了穗子将其送出去。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小主虽是新宫嫔中最后一个承宠，却是头一个有孕晋封，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小主以后可不必像往常那般拘谨了。”碧芍满面春风，指挥几个内侍将箱子搬至殿内。
“碧芍，你带着他们去将箱子里的物件卸下，分门别类收好，然后去寝殿隔间的螺钿柜子拿一丸金珠，用晒在石台上的香帕子包严实了，送到内侍监去。就说是瑶光殿偏殿送来，向来麻烦李公公关照，一点谢意叫他收下。”
“好嘞！”
“对了，你绕路经过凤翼宫，代我给皇后问安，顺便看看门口有什么动静。走路沉稳些，别畏畏缩缩地，叫其他人看了笑话。”
“是，小主。”碧芍应声离去，白芷与莲舟对视一眼，便将殿门关紧，再扶她坐到榻上。殿内的光线骤然暗下，空气温度缓慢上升。
“虽说连晋两品，算是同周美人平起平坐了，倒也是新入宫晋封的惯例，往后便缓下来了。”
“白芷，你可记得，一向给我请脉的太医可是什么来头？”
“回小主，是吴太医巡诊。倒也没什么特别来头，听闻苏才人、周美人平素都是吴太医请脉，不曾有过差错。可是觉着哪里不妥？”
“……非也。你可还记得皇后的话？芳嫔小产在先，其中利害虽不明朗，对妃嫔已是警示。此番有孕两月，势必要愈加提防才好。”
“恕奴婢直言，小主原本聪慧，却喜钻死胡同。身怀龙裔进了位分总是好事，太过杞人忧天，无端伤神，于皇嗣有害啊。”
“我知道，你每隔几日便要念叨一次，一时半会改不了的，这些话便只与你说。”
“小主，太医院的苏太医来了。”两人谈笑一番，忽传来穗子叩门板的声音，莲舟不曾听说名讳，一愣过后，忙将点翠云母山水屏风拉开，将人宣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