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顾小主请安道喜。微臣是太医院太医苏柏远，承太后懿旨前来照看，今日来给小主请脉。”帘子掀开，走进一名约莫五十上下的面生太医，伺立于屏风后，面容严肃。
“承蒙苏太医费心了。”莲舟只觉名字耳熟：“令爱可是琼华宫的苏才人？”
“不才，正是小女。”苏柏远听莲舟像是熟识，打开携带的药箱，取出一根纤细如发的天蚕金丝。“小女外向，喜爱与人结交，想必叨扰到顾小主了。”
“话可不便这样说。”莲舟笑道：“苏才人通晓药理，平素直爽敞亮，与她结交倒也令人安心。有苏太医看顾，我也可轻松许多。”
“小主身怀六甲，如此抬举折煞微臣了。”白芷搬来软椅，苏柏远便在屏风外对桌坐下，叫白芷将丝线系在莲舟右手腕上，另一端从屏风间隙拉出来，就此悬丝问起脉来。
“今日身体如何？饮食起居可有异样之处？”
“头两个月，迄今没什么异常。就是吃得比从前多。此外，每日神思困倦，有些懒怠走动。加之心口乏闷，午后总要在榻上歇息一个多时辰，否则便整日昏沉无力。”
“头三个月的正常反应，无妨。小主脉来流利，如盘走珠，暂无异样；平日无需过多担忧，照常起居便是，禁忌食单子却务必要遵守。此外，小主平日收到的贺礼，日常随身衣食起居之物，务必要仔细查验。”苏柏远仔细听了几回脉象，不慌不忙收起器具。
他再取随身纸笔写下几张禁忌食单，另写了一张药方，叮嘱道：“请白芷姑娘务必按照方子内容领取药材，为小主按时煎药。有孕期间，微臣将代吴太医每隔三日卯时将来请脉，劳烦姑娘上报尚宫局。”
“有劳苏太医。”白芷一一点头记下，将方子折好。莲舟听毕，随意寒暄几句，便打发苏柏远离开。
“小主，奴婢回来了。”再过了几炷香的时辰，碧芍进殿，手上还拿着包金珠的香帕。
“如何，金珠送出去了？”
“回小主，金珠送到李公公手里了，李公公还提醒小主当心身子呢。这时辰，李公公在皇级殿忙着，奴婢怕放在其他人手里生出岔子，就直接去了皇级殿。”
“那更好。凤翼宫那头，可有什么话说？”
“回小主，浮烟只说知道了，不放奴婢进去。亏得棠梨宫的桃杳在，说一会派人给小主送些补品来。”
“……棠梨宫的桃杳，可是跟在温贤妃身边的那个，说话细声细气的？”莲舟诧异。
“正是。小主，可有哪里不对？”
“没什么，咱们收拾东西，准备午膳罢。”莲舟略一思索，暗自记在心里，面上点点头。
圣元八年十月初，永宁寺藏经阁首座、译经僧团缀文妙法，证义妙恒及刊定妙深率十余僧众奉懿旨携带新近译好的佛经入宫，往宣化堂拜见太后，并上奏译经营造等诸事宜。
永宁寺僧众先由宫门口的小内侍带领着，从涵阳门进了宫城。再径直右拐，沿着桐花大道走向宣化堂方向。宣化堂位于皇城西侧深处，乃是宫中的御造佛堂，也是太后平日礼佛、僧人入宫讲佛、做法事的场所。这些僧人均为头一次入宫，甚至对佛门之外的红尘光景都不甚了解。此番进宫，平日从容专注如妙法，也少不得要东张西望，观赏一番。
几人举目所见，头顶处处都是张扬向上的巍峨宫阙，脚下的石板路一尘不染。阳光穿过层层屋檐折射而入，空气的流动在狭小的空间内变得迟缓。桐花大道两侧错落栽种着蜜绿槐树，枝叶繁茂，顶如华盖，观之庄重肃穆，更显皇家风范。
妙法目不斜视地盯着在阳光下锃亮的琉璃瓦，模糊而熟悉的身影隐约在脑海闪现，蓦地搅乱冷静的思绪，令他冷不丁一瞬停住。
“怎么，师兄可有心事？”身后妙恒不经意出声，已然敏锐地注意到妙法的异样。
“无事，走吧。”妙法感到额前沁出汗珠，整理神思，攥紧手中的铜质净业禅杖，继续前行。
“师兄，你平日不是心存杂念的那等人。可是从何开始的？。”妙恒在后头漫不经心地问着，话中带出笑意。
“皇城重地，隔墙有耳。你且少说两句。”原本就内心纷乱，竟被妙恒肆意看穿，妙法一时有些头痛，却也只是淡淡应下。妙恒看在眼里，嘴角仍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一众僧侣快步前行，在偌大安静的宫中显得分外独特。两侧匆忙往来的宫娥、内侍络绎不绝，见这些年轻僧人披着质地精美的玄色袈裟，有的如妙恒容姿清俊，有的如妙法挺拔庄严。虽是远离世俗的僧人，于隔绝外界已久的宫人而言，看上两眼也是莫大的享受。其中有那大胆的，免不了随行注目一番，红着脸耳语交谈一番。
“师兄，你瞧这些着相的宫女，手里头忙活，心思倒是活络。”妙恒的声音再次传来。
“……还不快走！”妙法皱眉，低声呵斥，妙恒这才闭嘴。“一会面见太后，你可务必要谨慎言行，婉转进退。师弟是证义，不仅要给寺中弟子做表率，更要对太后诚恳通报，知无不言。”
僧众继续前行，远处迎面走来一群宫女内侍，其中几人肩抬着一副并不奢华的小型步辇。四面垂下两层缀着五彩流苏的珊瑚色暗纹丝质幔帐，木质围栏四周雕饰着精巧的花鸟图样，其间隐约可见人形。
见那一行人越走越近，走在妙法前头的小内侍忙侧身避让，退至一旁行礼。僧人见状，便也停步行佛礼，等待步辇通过。定睛看去，见那步辇左侧有一名随侍宫女，眼珠滴溜乱转，颇为机警地将僧众上下打量一番，正是瑶光殿偏殿的碧芍。
妙法凝视着步辇，见那幔帐下摆在微风吹拂下被微微掀开，露出一截月白色衣料，呼吸一滞。身旁的妙恒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脚步放缓。
“过去那位，是瑶光殿偏殿的顾小主，新近有孕，晋了位分，正得盛宠呢。”见僧人关注，小内侍便解说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