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法点头，加快脚步，手中禅杖上的铜轮微微抖动，发出细碎声响，都被妙恒看在眼里。他忍不住望向步辇中隐现的人影，开始好奇。
莲舟隔着纱帐，猛地察觉到不远处熟悉而令人心颤的檀香气息，瞬间失神。耳边传来轻而纷乱的脚步声，她抚着小腹，拨动腕上的紫檀珠，闭上双眼——清晰的轮廓在脑中逐渐显现，占据头脑的大部分位置，令人几欲窒息。还有冰冷的石碑、低沉的木鱼、残旧的书页……
“小主？小主可还好？”碧芍焦急的呼喊将她拉回现实。
“无妨。略有些困，但又觉腹中饥饿。几时才能回宫啊？”
“回小主，就快到了。今儿一早白芷就吩咐过杨司膳了，已经预备了核桃薏仁糕和银耳牛奶燕窝粥，热滚了等小主回去用呢。对了，苏才人送来的玫瑰瓜仁酥，奴婢也取了少许，切了块用蜂蜜浸着。配热粥点心正好，又解闷子。”
“那便好。刚刚是什么动静？宫里头可是来了眼生的僧人？”
“回小主，永宁寺的几位大德奉了太后之命，今日入宫呢。奴婢瞧着像是咱们从前在永宁寺见过的，不眼生。”碧芍刚一出口，顿觉不妥，忙以手捂唇。
“知道了，咱们走罢。”莲舟略点头，将背后的软枕扶高了些，将自己的气息小心地收拢在这一方狭小的轿辇中。
“恕奴婢多嘴，小主现在身子沉，着实不必每日都大清早地去碧霄宫请安。一则太过劳累，二则于胎儿无益。太后娘娘今日也说了，小主日后还是以安胎为上，不必过来那么勤的。”
“我知道，从前习惯了，一时半会转不过来。白日里经也抄了，书也看了，怕是要闲出病来。”
“小主安心休息，仔细着凉。到宫门口奴婢会叫您。”碧芍将帷幔四角掖在辇内铺着的花毯下，将莲舟密实地与外界隔开。步辇的队伍与僧众的距离越来越大，最后消失不见。
行至桐花大道尽头，妙法等人随着内侍拐入一处偏僻但清幽的殿阁。浓郁的檀香透过高墙迎面袭来，门口牌匾以金泥书写“宣华堂”三个大字。不同于其他内廷殿阁的大红铜门，牌匾下两扇木质矮门已然相对敞开，两排宫女内侍在内一字排开站好，空气凝滞下来，散发着令人心神松弛的紫云香。
“报：永宁寺僧人到——”小内侍向内朗声喊了一句，便见枫月从门内转出，将一行人引入正厅。步入殿内，只见顾堇仪尚且撑着手翻看手中的经书；一旁侍立的却是灵瑞宫的周慧然，正为太后仔细捏肩。
“贫僧永宁寺译场缀文妙法，率译场僧众参见太后。恭祝太后福如山岳，无量寿延。”僧众行了佛礼，在下首安置好的的软椅上坐定。妙恒目光迥然，注意到太后身旁那位年轻宫嫔，毫不掩饰地将目光胶着在一旁妙法身上，略一挑眉。
“有劳几位大德，从永宁寺徒步跋涉而来。枫月，去看些素茶斋点。”
“阿弥陀佛。太后凤体尊贵，始终操劳我大夏佛事，寒寺上下必定不辱使命，谨承诏令，共襄佛法盛业，以造无上功德。”
“哀家此次召你等入宫，还是为了译经营造事宜。先皇在位时，四位天竺高僧入我朝，进献珍贵梵文典籍，更与大夏众僧举行七七四十九日水陆大会，明辨佛理以正视听，蔚为美谈。只可惜，当时大夏僧众仅有法华寺行嗔大师一人识得梵文奥妙，以至在佛理辩论上落了下风。可惜我天朝上国，自诩佛邦却沦为周遭番邦笑柄。”顾堇仪说得慢条斯理，语气却毋庸置疑，手上拨弄佛珠的速度也愈发快起来。
“此番译经，若能以天台宗佛理弘扬威仪，令西域天竺一扫多年来的成见，对大夏心存敬畏，也是扬我国威之幸事。蕞尔小邦，知天朝有尔等大德，或不至骄横如此。”顾堇仪视线从下首众僧逐个扫过，最终停留在妙法身上。
“你等众僧皆从各地千挑万选而出，高才博识、译业丰富。既已被选入译场，自当勤勉译造，踵事增华。同时，也不要忘记本业，弘扬佛法。”
“阿弥陀佛。贫僧谨遵太后懿旨。”几人高声回答，妙法再恭敬呈上所译经文。枫月接过大红木的盒子，在一旁案上放下，拣了最上的一册递到顾堇仪手里。
“启禀太后，译场新近译出《大涅槃经》10卷，包括寿命品、金刚身品、名字功德品、如来性品、一切大众所问品与现病品。皆以梵文、文言与白话各自抄录编纂成册，请太后一一过目。”
“有心了。”顾堇仪点点头，随手翻开其中一页，只见字迹刚硬笔挺，白话行文流畅，又以朱笔在旁稍加注疏，艰涩的梵文经典随即变得通俗易懂。
云何于大众，而得无所畏，犹如阎浮金，无能说其过？云何处浊世，不污如莲华？云何处烦恼，烦恼不能染，如医疗众病，不为病所污？生死大海中，云何作船师？云何舍生死，如蛇脱故皮？……
坐上之人读得专注，众僧皆屏气凝神等候圣意，唯独周慧然悄悄退到半透明的青色帐幕后，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垂手肃立的妙法，还抬手扶正鬓边的蝴蝶玛瑙珠花，都被妙恒一五一十收在眼里。
“不错。”合上书册，顾堇仪脸上微带笑意，道：“白话写得通俗周全，倒是容易让哀家看进去。”
“回太后，白话本对原文有所删改批注，原本是为了给初入寺内的沙弥学习。我佛慈悲，自然也可供俗世中人了解佛理，一窥佛学奥秘。”
“不错。宣化堂去年翻修，已收藏大夏诸多珍贵典籍，新近增设了两间藏经室和地下两间书库，目前尚且空着。待译场译著存量丰厚，便可广取白话经册纳入堂中，以充内廷佛典。另辟一处，建宫内道场，不时邀诸位高僧入宫诵经讲佛，也便哀家与宫中其他善男信女修明要奥，得以观佛。不知各位大德，意下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