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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神秘少年(1)

第二卷第一章神秘少年(1)

1

千年前,昊越王朝,人皇澜枭宠妃明月诞下皇子,排行老七,双名灼兮。数十姊妹兄弟中,唯有义妹凤贤聪慧,三兄长澜皓西六根卓越,其余个个愚昧。当朝国师子阙天赋异禀,呼风唤雨,占卜推算。

算出老三乃不详之物转世,需潜心修炼,方可净化五恶,平安一生。

是以,老三自幼被送往精灵族修行,四大长老慈悲为怀,收留教养。自此,其母凌皇后愈加忌恨子阙与明月。

子阙推算,澜灼兮虽生有根骨,自幼聪慧,乃是修行人材,但前世扑朔迷离,不可偷窥,卜无凶吉,请神无法,极其神秘。

人皇宠溺老七,不愿老七步老三后尘,便以众生境人界尊主之名,上书九重天。天帝钧旨,派高前山蜀云轩,得道高师挞息,下山教习仙术,渡化幼童。澜灼兮六根卓越,问十答十,学一反三,不负所望。

兼子阙国师府有座密室,藏书甚多,上通远古,下达民间,纵横百囊,载的是仙妖鬼史,记的是奇闻异事,密咒功法,许多已追溯不出前缘。灼兮奉子阙为二师傅,跟挞息修行毕,便去国师府蹭书卷,痴狂似书仙,年仅二十,终成大器。

人皇重之,统领异军,兵术并用,训练士兵,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曾在落丘之乱,遭左将军敌前倒戈,身中数剑,命悬一线,遇医女翩翩,将其拣回山中屋棚,九死一生。渐生情愫,以医师之名聘请她回宫,传医授道。自此,人族医学进入巨大改革时期。

无论皇帝手中的玉玺,六宫之主的后印,需兵权方可熠熠生辉。兵权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权力是死亡与嫉妒滋生的乐土。

凌皇后家族根系盘踞五朝,独子澜皓西被送往精灵族修行,如斩她手足,皇位无望。遂设计勾结鬼盟苏蓬国。

苏蓬国依附鬼族,你道区区一族皇后,有何筹码,唆使苏蓬国主,罔顾神鬼妖和平条约,冒天下之大不韪?都道是红颜祸水,却不知祸水东引。这位红颜,便是凤贤。此女,乃是前往佛国泉州开元寺祈福时,明月领养的福婴。年方二八,生得容止端丽,性格柔婉,慧质兰心。

近年,人族平叛内忧外患,节节告捷。人皇命国师子阙监督祭天大礼,祈福降福。礼毕,诸国使臣分得散福礼物。

内有一倾国佳人图,熔金线绣于火浣布上,水火不毁。秀水国使臣懵懂不知,架马车回国,借道苏蓬国,遭遇抢掠。辗转几番,画轴落入苏蓬国主眼里,烙在心上。凌皇后暗派术士拜谒,一来二去,野心昭然若揭。人皇早公布天下,凤贤身为福婴,终身不嫁。哪抵得过苏蓬国主爱慕心切,与凌皇后一丘之貉,各取所需,不足为道。

而后,凌国舅谏言出兵。如他所料,澜灼兮领兵,果大败苏蓬国。

班师回朝途中,遭不明势力伏击,来者力量诡谲,人族士兵全军覆没。凌皇后一派大获全胜,不日人皇驾崩,凤贤失踪,宠妃明月自请去莲萝寺为国祈福。凌氏迎嫡子澜皓西回国,登基为帝,国号陶勿。

如今,澜皓西已千岁,修炼之身,恒如童貌。

2

可怜澜灼兮元神一朝散尽,被神秘力量带到风伯渊。风伯渊底沉睡一只万年老鳖,似等着他来似的,将他拖入水底,强行注入一抹邪魂。

复生后,重回尘世。往事如梦一幕幕,挥之不去。待定神归心,澜灼兮重将视线落在四处拾柴的翩翩身上。

翡药山四面高林,山体华光流转,一派仙风祥瑞。遇一飞鸟偶然欲闯,触发结界,雷电击之,全然无事。翩翩不禁大惑。澜灼兮却讲起故事。

雷电结界为困洪天药兽而设,于其余生灵无害。

这很符合九重天的神仙作风。总喜欢强囚。五千年前刑天的永生浮牢,一万年前洪天药兽的雷电结界,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洪天药兽禁足翡药山,背负守护仙药之责,度日凄苦。这段神史,还是澜灼兮在人族做皇子时,从子阙密室中看来的。

亏翩翩想到以食诱之。精灵之血,至纯至净,以剧烈气息掩盖,则可暂时去除九尾狐血的气息。

须臾,她已拾拢木棍,背靠石头,架起火堆,把浮椒叶折做吊锅,以果藤穿之,正好坐在火堆上方。刚调好佐料,山林百兽寻味而来,若非恐惧洪天药兽,早已趋之若鹜。只听水呼呼沸腾,翩翩将一只野味扔进去,香味俱佳。

日影挫西,余晖流转,勾勒少女轮廓。她时坐时站,忙得满头大汗,倏尔抬起眼,极不屑地哼道:“你要来帮忙,还是站在哪里?”那声音,宛如隔世;那光景,如穿时光;那个她,美好似画。

“来了,来了。”夕阳温婉,将澜灼兮一颗心裹成糖糕,酥软半边。她容貌已变两分,性情转变泰半,身分巨变,更不是从前的凡人。澜灼兮暗暗起誓,必将查明其中情由。

澜灼兮快步上前,握住翩翩左手,取下利刃,宠溺道,“恐怕等到天黑,你都下不去手。我帮你。”

她将刀锋架在手腕上,已有一刻钟,比划来去,皆没寻到最佳切割点,十分踌躇不决。闻言,翩翩心亦裹成一块糖糕,梨涡浅浅,打趣道:“公子所言极是。快快下刀吧。”

手起刀落,取血烹之。不多时,百兽飞禽俱蠢蠢欲动。飞禽盘旋头顶,越集越多;走地兽藏身山林,暗暗逼近。霎时,雷电结界若隐若现,有物逼近。果不其然,一声咆哮震耳欲聋。狂风过处,一棕黄小犬现身,摇头摆尾,嘴边流清水,活脱脱无害生灵。翩翩仿若听到什么,仆地坠地。低头一看,原是二人下颔。

翩翩环视四周禽兽,几欲遮天蔽日,干咳两声,提起锅子,行至棕黄小犬跟前,隔着结界问道:“你就是传说中凶猛的洪天药兽?看来江湖传言有误。要不,就是你是它派出来探虚实的跟班?那……你会说人话吗?”

棕黄小犬横遭鄙视,压低前爪,喉里发出咕噜声,似天雷勾动,引得结界雷电大作。方圆十里,飞禽走兽,皆惊惧而逃。倏尔,重见天日。澜灼兮将翩翩护在身后,一锅汤被雷电吸至结界中,享用完毕,棕黄小犬遂作罢,自得地瞅翩翩一眼,转身回深山老林睡大觉咯。

“喂!吃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神狗也不能不劳而获啊!”两手空空,得不偿失,翩翩气急,回身捡起烧火棍朝结界扔进去。哐当落地,无一毫影响。

此时,剧毒已入肺腑。五腑牵扯,咳血连连。翩翩被扶到巨石旁坐下,抬眼看澜灼兮,往日倨傲的眉眼,涌出清澈的忧伤,反而笑着安慰:“你伤心什么,又不是你中毒。待我死后,元魄散于天地,乘风回到精灵冢,不过一个轮回。切勿为我伤心。”

澜灼兮沉默凝她,榴花般的眸子,清澈而亮。

翩翩笑着勾勒他俊美的眉峰,忽然想到一则笑话,遂道:“以前,我问月师傅,那从未谋面的亲爹,怎会把我许给妖界。他说,我爹是精灵族族长,白长生是妖界帝君,两族皇帝要联姻,还得在天上找一个皇帝去做媒。就派了灶君皇帝。妖界帝君一看,大惊,‘这媒人怎这么黑?’灶君皇帝天天受灶火供奉,能不黑吗?就答他,‘天底下,媒人哪有白做的?’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说得急,连连咳几声,翩翩坚持续道:“两族联姻是有某种秘密的。在泽之谷的后河畔,有一处禁地。我曾在禁地外救一只濒死大鹿,它周身干瘪,似被吸干精气,形状可怖。而这个秘密,定与妖族有关。九重天向来与妖族不合,精灵族与九重天曾在刑天一役患难与共,此番做法,是想拉拢妖族……人死前,总会想起很多事情。我是不是……”

澜灼兮将翩翩靠好,沉声道:“别说了。”话音未了,向空中一捞,一柄深红锈剑横空出世,握在手中,一丝金芒稍纵即逝,自双眸闪过。这把剑来历不明,千年前,将他魂魄带往风伯渊。澜灼兮心知此剑亦非凡类。

此剑邪气泄露,不是善类。翩翩心甚不安,欲阻止,无奈气力虚弱。

雷电结界感应到强大气息,登时招风来雨,五雷俱现。

澜灼兮手持锈剑,风雨不沾。霎时间,剑光如电,雷电交接,飞沙走石间,隐隐可见先前的棕黄小犬,受惊而出。咆哮声起,身形跟吹气球般,骤然庞大无比,身如泰山,腰似峭壁,头顶五角,金眸鼓瞪如铃,遍体生出鳞片,模样可怖。

“好丑的妖怪。”

翩翩虚弱合眼,蓦地昏厥。

任凭一人一兽斗个天昏地暗,斗转星移,天降异象,漫山震荡,直至惊动山顶仙门蜀云轩。

不知多久后,翩翩在一处仙居醒来,收拾停当,明窗净几,甚是济楚。低头一看,剧毒已消,不知澜灼兮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恰逢一青头仙童奉药入内,翩翩心切问之。青头仙童不知所问何人,乃道:“姑娘之毒,师傅已解。服下此药,方可下山。所寻之人,许就在山下。”话音刚落,翩翩一把夺过药碗,咕咚灌下,道谢后方辞。

3

星沉大海,月落银河。时光荏苒,世事难料,因果轮回,谁又逃得过命运的审判?

听闻蜀云轩乃是仙地,高前山仙山仙湖,翡药山仙草仙药,遍地是宝。趁夜色,翩翩四处寻药,制毒自保。忧虑澜灼兮寻不到她,便就近翡药山,借个蜀云轩弟子的草棚,暂居几日。

自身妖气减弱,精灵之息渐强。以防万一,翩翩将毒药陷阱遍布草棚四周,又插小红旗为号。

见翡药山结界完好无损,翩翩曾再度以食诱洪天药兽,如此三四日,不曾探得澜灼兮消息。

无奈之下,翩翩收拾药草,琳琅满目的毒药,仙药,妖药,解药,越多越好。独自下山探消息。

不下山万事俱休,一下山糟心事接踵而来。波依城外,荒郊野岭,遍贴告示。

白氏国使者不辞千里,特访九公主,与波依城交好。鬼王吉槃荼亲临波依城,全城同庆。场面话,冠冕堂皇。翩翩用脚趾头都想得到,白氏国使者是九歌,如此,她便不得不回城一趟。

正行之间,忽闻澜灼兮声音在耳畔响起:“你真可爱。”心间不由一滞,冷风一吹,翩翩猛地回过神,四下望去,空无一人。

翩翩急慌慌往前奔去,他的声音却越赶越近。

“你真可爱。”

“你真可爱。”

“你真可爱。”

然后,翩翩发现自己,魔障了。

魔障了。

行了许久,终到燕子溪。五月春风吹动,溪面波光鳞动。一座巨大燕子石像竖在溪中,晃眼一看,似挥动翅膀。

翩翩定睛一看,只是石雕泥骨,无一毫半点灵气。经过石碑,拿眼一觑,碑文细述溪中关锁之物乃是烛龙,以石像封印于此。真是海水不可斗量,溪水不可貌相。不觉好奇驻足。

一万年前,钟山山神烛龙,睁眼则是白昼,闭眼则是夜晚,吐息为风,与风神封十八姨交好,姐弟相称。

一日,烛龙狂性大发,直飞数万里,到达波依城地面,忽觉口渴,将燕子溪水喝干,无数鱼虾小妖葬身龙腹,大祸百姓。诸神族为给妖界交代,将烛龙削去神籍,封印于燕子溪,为赎清罪孽,不得释放。

“曾有传言,五千年前,刑天杀上九重天,拿烛龙一事当说法。原来,果真有烛龙于妖界受刑一事。”

世间事万般巧合。

翩翩拔脚前行间,忽见斜刺里闯出一少女,拦路就拜倒在地,不住地呕血。见其彩衣肮脏,不掩姿容媚丽,胸前大片血迹,已是强弩之末。吃了一惊,忙去搀扶。

“求姑娘救救牡丹一族!”彩衣少女紧握翩翩的手,急急解释道:“我是牡丹仙族浇花仙子舞青猊,封十八姨要公报私仇,求姑娘把这封信交到九重天,替我等讨回公道。她追来了,快走……”话音未落,但见燕子溪彩光大动,波心走出一位色厉内荏的青衣仙姑,口中大喝不断,“忤逆小仙,牡丹花族被本神贬至北寒,为何你独留在此!”不分皂白,祭出神光,把舞青猊打倒在地。

可怜牡丹忠心骨,一缕花魂贬做尘。

仙姑踏云行至翩翩面前,颇有林下之风,却姿态傲慢,冷哼道:“本神乃封十八姨,今日处决罪仙,外人不可多事。以免惹祸上身。”上下一打量,复质问道,“你手里有什么?速速交出来。”

翩翩已将信收入万草瓶,遂大胆亮出双手,仰起小脸,一派纯真,“没什么啊。她正说话呢,就被你打死了。”

封十八姨绝非轻信之辈,缓步迫近她,似读懂人心般,眼神锐利,逼视道:“你口齿伶俐,不好好严刑拷掠,怕是不肯招。”话音刚落,纱袖中登时探出条捆仙索,将翩翩一索捆翻,“本神今日访祭故友,待祭奠完,再与你消磨。”

翩翩只觉周身寒气侵肌,身不由己,被一捆拖入燕子溪底去。溪水分开,犹如进入水下泥宫,竟别有洞天。

一入水,翩翩只觉身轻如燕,墨发飘扬,双眼视物如常,暗暗心惊。她口中故友十有八九是烛龙,活了万年不止的神仙。封十八姨未淹死她,定别有所图。且走一步看一步,不可硬拼。

一路行去,直入泥宫,所经之处,百花盛开,丝毫不亚于千年前她举办的新后百花宴。如此繁华世界——凤仙、十样锦、夜落金钱、百合、剪春罗、剪秋罗、秋葵、蜀葵、木香、木槿、棣棠、刺梅、腊梅、牵牛,不胜其数,灿若锦屏,花盏红中出紫,淡中出浓,极尽力奉承,唯独不见牡丹。

封十八姨威仪八面,乃是应运的主儿。所经之处,花盏瑟瑟发抖,极尽卑微。愈加繁盛之景,奉承一处百丈祭台。台立一柱,高十余丈,缠绕一条石龙,鳞片附身,一圈圈扶摇直上,高不可见,直冲碧霄。

上受制于三十三天,下受制于十八层地狱。翩翩恍然大悟,这是烛龙的囚牢。无处可逃。生生世世,被放干精血,枯守此处。而封十八姨,偷偷到此祭奠,亦非冠冕神仙!说理不通,如何是好?慌得翩翩心神俱乱。

祭台中央,烛龙一足触地,与一旁犀牛角杯相连。封十八姨念过咒语,方才取出好酒,酒入角杯,便没了影。翩翩心里咯噔一声,浮起不祥预感。

果然,封十八姨冷笑一声,用力扯过捆仙索,翩翩只觉捆子猛紧,被一股力量拖动至前,斜身撞到台沿。

寒光闪过,手腕剧痛无比。

滴答滴答,连续不断,血滴入角杯。翩翩恨不能一巴掌掀翻,无奈,忌惮封十八姨狂放作风,只得忍气吞声道:“烛龙是戴罪之身,风神乃正神。以权谋私,欺压仙友,祭奠烛龙,数条天规同犯,非好事。且诸花仙耳听目睹,风神竟能使之不透风声。不如也将我一并如此,是消除记忆,还是其他仙法,我都无怨言。”

“伶牙俐齿啊。若你早些招认,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如今,烛龙已指定你,我这做姐姐的,岂有不成全之理。”封十八姨回嗔作喜,不觉撇嘴道,“可惜,可惜……啊!”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金光骤然劈来,将封十八姨击倒在地。

待醒过神来,地上留条捆仙索,被五花大绑的少女不知所踪。封十八姨情知来者不善,将祭礼撤下,恢复泥宫死气沉沉之状,仓皇而逃。

4

原来,燕子溪底,金光过处,是一法相庄严的佛陀,受故人之托,前来渡化。将翩翩缩成二寸儿的小人,拿佛袍袖了便走。

翩翩先昏后苏,拿眼一看,置身佛光之中,缓缓穿云度雾,不知去往何方。见同行的,是一天庭高耸,地角方圆,两耳垂珠,具相非凡的佛陀,周身簇花,与一般佛相极不同,遂起身参拜。

礼毕,见赋花罗汉目光渺远,翩翩不由奇道:“我该称呼你神仙还是佛呢?”

“一朝功成,做佛与仙。你看,前面有什么?”

翩翩揣度,称佛称仙,不拘小节,又恐出错,遂思忖片刻,答道:“一片灰蒙蒙的雾。什么都没有。”转念一想,佛超脱世外,看的必然与浊眼不同,又道,“也许雾里有什么东西,是我看不到的。”

“身与貌相别,心与相俱空。你看到的是雾,我看到的,也是雾。世人皆是有宿根的再来人。你可记得原身之身?”

翩翩被佛光带入朦胧云雾深处,乍现一片世外神府。银光如练,铺就仙路。放眼望去,一层层琼台阁楼,一进进珠宫贝阙,寿鹿仙狐,嗥动九霄;彩凤玄鹤,双双盘旋。所经之处,奇葩异卉,生于三层丹墀之下;珠翠白阑,重亭复榭琉璃瓦。

翩翩恭谨慎行,一路走,一路观,一路想,一路忘。仿佛原先就晓得的,一转眼,又失了所在。

行至重楼宫阙深处,见一白玉牌上书金光大字:空华神府。心中陡然泛起熟悉,极尽所能,也未想起一毫记忆。隐隐如梦寐,昭昭如天理,迟迟似魂落,魂落处猛然惊醒。

仿若梦游顿醒,翩翩回转精神,仍与赋花罗汉乘佛光,与云雾中穿行,何来青云宝阁,不过梦一场。

赋花罗汉通晓一切,道:“方才所见,你可熟悉?”

翩翩只得摇头,又点头。却失了言语。

赋花罗汉微微而笑,声音如清风拂明月,又道:“千年前,我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可曾记得?”

翩翩迟疑半晌,方顿悟:“千年前,我死而复生,前事一概不知。许是真见过,也着实不记得了。”

一转眼,云雾四散,四方无边,金光灿灿,登界游方,唯有佛天。

赋花罗汉道:“冤业有道,魔障有根。你两千年前劫满时,我受故人所托,欲渡化你,不得。今日带你重游故地,你仍牢记色身之身,忘却原身之身,欲渡化你,又不得。因你新劫未满,命魂不全,因果难证。今日多言,于你无益。速速下界去吧。走!”话音刚落,一阵风卷来。

风过处,翩翩已回到阳间世上,燕子溪旁,风过无痕。忆起方才梦中之事,大多模糊,唯有佛陀模样,隐约有个模子。若非神仙谪降,便是古德转世。又过半晌,俱已忘怀。思量不过是梦,霎时间,如梦初觉,如醉初醒,庆幸劫后余生,拍拍衣裳,一径速往波依城去。

城门外,早已有马车等候。四角鸾铃,三层锦帐,美婢侧侍,卫兵重重,若非王孙,定是公侯。

原来,赤眼犬宗鼻子一动,闻到十里之外有妖后气息。争先禀告公主府,得个赏赐。

恐是纶音所为,翩翩正欲饶道,兵仆无一人敢动。暗笑道,多日不见,气势见长。正骄傲中,眼风忽然出现一袭锦蓝衣袂。

翩翩当即立住脚,犹如顶阳骨被徒手掰成八半,一桶雪水倒下,心底哇凉哇凉的。

“跟本君回去。”幽篁如风坐在马车里,一双冰冷蓝眸将她看定,不起波澜,又似风暴前的宁静。

翩翩哪敢抵抗,巴不得他先开口,见态度无异常,扫视下周,乌漆嘛黑的脑袋顶如排阵列似的,里外跪成三圈,不由深吸口气,朝权贵屈服。

哒哒的马蹄磕得石板脆响。

似在审视她,幽黄如风浅蓝的眸子深处,倒影一张芙蓉美面,墨发凌乱,混着汗水与灰尘,一绺绺贴在额前。一颦一怨,都是风景。印象中,她在索伦殿,眉眼尽是不知愁的天真,何曾如此狼狈过。

“你在想什么?”

“我……”思及澜灼兮下落不明,先前倒进顶阳骨的雪水,登时化作十二月的冬雨,细细绵绵淋在心扉,心酸涌起,无法言说。只得敷衍道,“没什么。我在想,如何配药治九歌的哑疾”

幽篁如风的视线微微一凛,沉默半晌,似问又似笃定,沉声道:“你是为了九歌回来的。”

闻言,翩翩心头亦一凛,唇角攒一点笑意,抬起眼睛,道:“怎么会呢?我先前被不知什么狗东西毒了一下,扔到公主府外面去。没办法,为了解毒,只得去翡药山采药。功夫不济,就想拿好吃的诱那怪兽,岂料那怪兽好象提前知道一般,与我玩了个心眼,将好吃的拖进去,便不理我。”一面说,一面观察幽黄如风听到这些话的神情,见其微微异动,猛地惊悚,又很快恢复平常,堪比六月飞雪,不可思议。

翩翩佯作不知,兀自说服道:“不信可以去问问蜀云轩的,要不是他们,我药没采到,人就没了。”

“本君幼时曾在蜀云轩修行。不必问,他们的确是一群多管闲事的。”幽篁如风上下打量她,似怫然不悦,沉吟一晌,直到翩翩做好被关禁闭的最差打算,忽听他仿若松了口气,道,“下次,要去哪里,与本君说,不许独自冒险。”

这话说得……似乎很清楚翩翩心里想逃离的小九九。翩翩面上粲然一笑,心中暗暗咬牙:倒是废了我的后位,还我自由啊。管着我,不就是为复活你的心上人么。你以为我领情,除非我脑子被猪吃了。

5

沐浴更衣毕,翩翩推门而出,每隔几步,便有侍卫行礼,原本空旷清静的游廊,跟下了几百个饺子似的。

翩翩揪住水蝶,问道:“今日守卫怎如此森严?”

水蝶缩着双肩,低声答她:“自娘娘离府,一直守卫森严。今夜,守卫格外的多。似乎是鬼王赴宴,加强安保。”

“原来如此。”翩翩若有所思。斜穿过大堂道,走过月亮门,便是白氏国使者所居的吟风阁。

觑一眼尾随至此的狐族婢女,翩翩提声对水蝶道:“有人敢进来打扰我行医,给我砍了他脑袋。”

“喏!”这几日,双簧的把戏玩得得心应手。水蝶高声唱喏,立刻压低声音,祈求道,“能不能先把名字记下来,回头娘娘处置……”

“知道了。”翩翩打发完侍女,推门入阁,反手关严实。

绣金牡丹屏风后,九歌正端坐案前烹茶,气态雅然,清新脱俗。见翩翩出现,眼睛一亮,屁股还未抬起来,翩翩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按回去,左瞧右瞧。

“你我不必见外。九歌,他们没为难你吧?”

九歌蹙眉,诧道:如此谨慎作何?是不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此事说来话长,你别问太多,我知你信我,才来波依城。这次也要信我,在此处等我。今夜鬼王赴宴,必生枝节。这里不安全,到时,你趁乱逃出去。”说罢,翩翩取出通体透绿的乐音草,补一句,“若我没来,你也要走。”复瞥一眼贴墙根的身影,这才直起身,刻意提声道,“九歌,乐音草需以灵力熬制一个时辰,你在此制药,莫要乱走!明日你我再叙旧!”

恐人生疑,三言两语说完,翩翩急匆匆便要告辞离开。行至门外,方后知后觉。

脑海中,九歌听完,神色明显有异,手指微微颤抖,却未传音回答。最后微微一笑,清亮的双目似翻搅不停的波浪,似有什么呼之欲出。

翩翩心底泛起一股不祥预感,却又说不出是何,但愿忧虑过多。今夜,成也成,不成也要成。势必要救九歌出来。而她,若要逃离,今日不走,再无良机。

夜幕高挂,东风吹落半天星光,夜色忽明忽暗。

寝殿。翩翩托病不出,恰合幽篁如风之意。水蝶奉命好生侍奉,一面剥核桃,一面递给翩翩,低头不言。

翩翩长叹口气,翘着两脚,倒躺在雕花躺椅里,一面吃,一面吐,吃的是核桃仁,吐的是苦水,“你说,他分明就是怕我被其他人觊觎,才不让我去的。”当然,我也不想去,翩翩腹诽毕,续道,“难道要我感激他,替我着想?”不对,分明是替她着想。那个也叫翩翩的凡人,翩翩心思通透,很多事想明白了。“所以,那金毛团和澜灼兮,哪怕不认识,也定有瓜葛。”

“对了!”翩翩翻身坐起,将水蝶唬了一跳,兀自推理道,“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个凡人是个妖精变的。否则,怎么会让两个男子都对她念念不忘呢?”水蝶鼓着水汪汪大眼,如雾里看花,嘭地又掰开一个。

“你还是继续剥核桃吧。”翩翩接过核桃仁,忽闻外间热闹阗宣,唤水蝶去看。回报,原是吉槃荼携一众鬼姬前来赴宴,阴兵开道,排场大派,似还有个重要人物同行。

翩翩收起两脚,吩咐道:“水蝶,把门外的狐狸们都给我派去出放。我要吃冰糖雪蛤粥冰糖茉莉糕,红烧狮子头,糖醋鲤鱼,雪里红,东坡肘子,麻辣小龙虾,还有麻辣烫!他们赴宴吃好吃的,我也要吃。”水蝶领命而去。

半晌,门被推开,水蝶丧着一张脸回来,“她们说奉命看守,不敢擅自离开。”

“看守?我是犯人吗?”翩翩双手叉腰,娇小姐也被逼出来几分蛮脾气,当年在精灵族,一众精灵每一个敢对她道个不字。气冲冲至门外,对一众狐子狐孙喝道,“本宫命令你们,马上去厨房做饭。全部都去。若有一个敢留在门口,锦绣前程,统统别要了!”如此蛮横一回,众狐左右相觑,十五个里分出四个,唱了诺,往东南走廊去了。

翩翩扫了眼剩下的,立住阵势,竖起黛眉,道:“本宫还要北海的龙须,南海的龙鳞,西海的盐,东海的鲛绡,山里的腊梅花,云里的柳絮,风里的茉莉,石缝里的灵芝,峭壁上的蘑菇,杂草里的蓝色小花,蓝色小花里的花蕊熬成的汁。你们是一个,听懂了吗?”

咔嚓!

十一声咔嚓。

下颔落地的声音。

敢怒不敢言的声音。

“水蝶,你去监督他们。”翩翩拍拍手,心情舒畅。水蝶是个纯良实心眼的蝴蝶精,奉命行事,唱了诺。众狐女方才垂头丧气,四散开去。

四下寂静,夜幕深沉。

照世间佛理,命是注定,罪与缘,巧合与错过,不得已与得已,皆在心。

翩翩回身关门,施展隐身术,翻窗而出,往吟风阁急急奔去。吟风阁中,四处寻不见九歌,案上仅留一副字条。翩翩览之,心顿沉入海。惊疑之际,手腕倐地一痛,翩翩被牵出原形,字条滑落。

侧眸一看,那双邪魅流离的眼,再熟悉不过。不仅会蛊惑人心,更会颠倒黑白。

那日,在天书茶楼的楼梯上,亦是这样,隔着千山万水,远远地,看过来,便攫紧她的心脏。

“翩翩,勿怪我。”天虞念出字条上的字,嘲讽一笑。翩翩挣脱不开,反被一股强大力量遏制,如全身骨头被捏碎,吃痛一声,咬牙怒道:“你的灵力何时变得如此强大?是绑架了九歌?”

天虞眸中尽是邪佞狠辣,啧啧两声,一派少年之态,说:“我的秘密还很多,不过你没资格知道。虽然,我不在乎被你误会,倒不介意带你去看看,看你今夜如何脱离苦海。对了,发现自己圈养千年的肉身没了,一向镇定威风的帝君,会震怒吧?”说罢,天虞大笑三声。

见他稍一松懈,翩翩逮住机会,一把挣开。一面呼救,一面往门跑,手尚未触到门板,身子猛地被一阵无形结界弹回,屁股落地,头晕眼花。

天虞冷笑一声,熏红着一双眼,愈加风流邪魅,漫不经心道:“尽情呼救吧。忘了告诉你。你的寝殿结界结界,被我破了。我是不是很厉害?”翩翩紧紧盯住天虞,长久对峙着,只觉气血翻涌。

“瞧你气得发抖的模样,让人越加无法想象,你会是那种下媚药来达到目的的人!其实你和我一样,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过显然,你不会成为我的盟友。所以,我可以换一种方法,让你帮助我。”

“少做梦!”

“三千年的精灵魂魄,被我吃掉,也许没有长老会,今后也能和幽篁如风抗衡,你说呢?走,看好戏去。”话音刚落,一阵风过,天虞与翩翩登时凭空消失,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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