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是薛家与柳家的事,陈思远不便在场,他又不放心就这样离开,便在薛宅外面的马车上等着消息
眼见天色都暗下来了,柳家人还没有出来,得七在马车外面又冷又饿,“公子,天都要黑了,要不我们回去吧,公子你一定饿了吧。”
陈思远掀起帘子,说到,“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心里一点事都不想。你看看人家白实,主子交待的事情办得多利落,你呢?”
得七听公子在他面前夸白实,又想起前次红衣为了白实冷落他,不服气地说,“我会心疼公子啊。”
“我有什么需要你心疼的?”
“如果今日柳家跟薛家一起把这事解决了,那柳公子与薛三小姐的婚事就等于定下来了,可是公子你与薛二小姐……”
“你懂什么!”陈思远摔下帘子坐回车内。得七说得没错,若这事今日能好好解决了,那柳家来薛家提亲就在这两日了。至于他与薛承悦,不过是自己不合时宜的一厢情愿罢了。
陈思远正沉浸在自己的愁肠百结之中时,忽然听到薛宅门口有人喧哗,他掀起帘子一看,两个身材消瘦的男人在与门房的人纠缠,其中一个男人年纪大些,看上去四十多了,另外一个年轻的做书生打扮。两人一直在哀求门房进去通报,说他们要见薛夫人,门房见他二人打扮寒酸,又是男子,不肯通报。他二人便急了,在门口扯着嗓子喊,“薛夫人,求你放了我家娘子。”“求求你放了我娘吧。”
门房见他二人闹得不像话,这被左右邻居看到了,不知道他们薛宅的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叫了几个门内的小厮,把那二人赶到了街上。
陈思远听他二人叫“娘子”“娘”,猜想他们二人应该就是吴氏的男人及儿子了。
“爹,我们报官吧,这朗朗乾坤,没有王法了吗,岂能由得他们随意抓人?”那个年轻后生说到。
“唉……”那个年长的男子叹了口气,说到,“儿啊,他们就是料定我们不敢报官才如此嚣张的啊。”
“这可如何是好啊?万一他们把娘……”那个年轻后生急得直跳脚。
那年长的男子一咬牙,说到,“走,报官去。”
陈思远在车内听得他二人对话,居然要去报官。即便这事闹到衙门,柳家也好,陈家出面也好,都好摆平,只是为了这么小的一点事,不值得闹这么大的动静。陈思远叫来得七,让他把那二人叫过来问话。
那二人见薛家门口马车上下来一个气质超凡,衣着华丽的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而他又在这薛宅门外,想必是能薛家人说上话的,便跟得七过了来。
等他二人走进,陈思远才发现那年长的男子左手直直地垂着,竟不能做任何动作,而他二人说话又是岳州口音,他心里对这个男人的身份有了一个猜测。“那吴氏是你二人什么人?”
年长的男子答道,“吴氏是在下贱内,这位是犬子。刚刚听人来报信,说贱内因说错话,被柳府的人抓来薛府了,就一路打听过来,想来替贱内求个情。薛家要恨也是恨我,跟我娘子无关啊。”说着竟呜呜哭了起来。
听他这么一说,陈思远便断定自己猜测的没错,“既然当初他们薛家放过了你,自然是不会再计较的了,要不然也不会等到今天才来跟你们秋后算账。”
那年长的男子原来就是当年的账房先生。账房先生听陈思远这样说,他即知道自己娘子在薛家,又知道当年的事,那说明他与薛家关系匪浅,扑通一声跪下了,“公子,求你发发慈悲,帮在下去求个情,就说要杀要剐我都认,只求放了我家娘子。”那年轻后生见自己的父亲跪下了,也跟着跪了下来。
陈思远让得七把他父子二人扶起来,可他二人就是不肯起,如今求告无门,陈思远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否则若薛家不放人,他们只有去报官了。
陈思远问他们到,“你们可知柳家为何要抓吴氏?”
“刚刚有个往柳府送碳的小哥过来送信,说是贱内之前在柳府帮忙,说错了话。不就是说错了几句话吗?怎么能因为这个就抓着人不放呢?”
得七哼了一声,“说错几句话?她说薛家已过世的老太爷诱拐富家小姐私奔,骗财骗色,又说薛家如今的老爷们不学无术,四老爷更是岳州府的土匪头子,还说薛家的小姐们不守妇道,这些都是说错几句话的事吗?”
那账房先生听了这些,瘫坐在地,哭到,“这糊涂婆娘,怎么能说这些子虚乌有的话呢,这可如何是好啊。”
那年轻后生扯着陈思远的衣角,求道,“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娘吧。”
陈思远低头看了他一眼,“你娘死不了。”
那年轻后生还是不依不饶,“公子,我娘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受不住他们的打的,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娘吧,如今只有你能救她了。他们要打就打我吧,我替我娘受着。”
陈思远看着脚边的人这么殷切的求他,想到当年薛承悦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才答应放他们一马的吧。她自己即为人子女,且又刚刚丧父,母亲新寡,她不愿意看到匍匐在她脚下的孩子跟她一样遭遇,一时心软,便给了这家子一条生路。
“当初薛家网开一面,给了你们一条活路,她们不图你们报恩,可你们却恩将仇报。”
账房先生把头磕在地上,求到,“公子,在下自知罪孽深重,请公子帮忙周旋,让在下有个机会可以在薛家夫人面前亲自谢罪。”
陈思远叹了口气,说到,“行了,起来吧,你跟我进去,他留在外面。”陈思远知道进去后,账房先生少不得要跪地求饶,他也是为人子女的人,他不想他的儿子看到自己父母这幅不堪的模样。
账房先生听说可以带他进去,千恩万谢,起身用袖子擦了把脸,跟在陈思远身后,进了薛宅。
薛二夫人一听陈思远来了,赶紧让人请进来。
刚一进大厅的门,账房先生便从他身后窜出来,奔到吴氏身边,此时吴氏还昏迷不醒。“娘子,娘子,你们把她怎么了?”
陈思远看了一眼厅里,薛柳二位夫人坐在上首,柳秋阳坐在柳夫人的下首,薛承愉竟坐在柳夫人旁边,薛二夫人下首上坐着的是薛承悦。薛承悦脸色苍白,眼眶都有些陷下去了,看来病还未大好。
陈思远给两位夫人请了安,说到,“晚辈在门外遇到这人,他自称是吴氏的相公,便求晚辈带他进来当面跟夫人求个情,晚辈擅作主张,还请夫人多多包涵。”
薛二夫人笑着说,“没事,来得正好。”便让陈思远落了座。
陈思远趁着梅姨给他上茶的空档,小声问到,“吴氏是怎么了。”
梅姨撇嘴笑了,“没事,是给吓的。”
几个婆子七手八脚地给吴氏灌水,又掐人中,好一会儿才醒转过来。睁眼一看,她男人在身边,哭到,“相公,救我,她们要打死我啊。”
账房先生软言细语地宽慰她,“没事,有我呢,放心。”
这堂上坐着的两位夫人都是寡妇,见到这吴氏如此不堪的人,也还有个男人护着,心里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账房先生跪倒在薛二夫人脚下,哀求到,“夫人,千错万错,都是小的的错,您要杀要剐,都冲着小人来吧,求您放了我家娘子。”
“你就是当初那个账房先生吧,我记得你。你的命在我们薛家可不是什么讨价还价的筹码,你应该还没忘吧。”
“薛家恩情小的这辈子都不能忘,且不说当初小的财迷心窍,薛家宽宏大量,饶小的不死,保住了小的这个家,单说当年东家在世时,待我们这些工人是何等宽厚仁慈,待人接物是何等的豁达大度,在岳州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不是当年东家抬举,小的在岳州府哪里有那些脸面,我们一家人又如何能过上那些好日子。求夫人看着过世的东家面上,再饶小的一次吧。”
薛二夫人一听账房先生提前已过世的相公,心里百感交集,忍不住滚下两行热泪来。
薛承愉听闻此人谈及父亲,母亲又那般动容,也陪着摸起眼泪来。
陈思远没想到这账房先生这般会察言观色,为了救自家娘子,居然搬出了过世的薛二老爷。
薛承悦斜倚在椅子上,蹙着眉,狠狠地说到,“你居然还有脸提我父亲。”话虽恨,可力道却不足,陈思远知道薛承悦有些体力不支了。
账房先生听到薛承悦开口说话,他记得当年就是她让薛四公子不要报官的,求求她或许有用。“小姐,一切都是因小的而起,求小姐高抬贵手,放了我家娘子。当年小的贪没东来轩的银两,那可是死罪,小姐不也是放了小的一条生路吗?如今定不会因为我家娘子的几句疯话就要了她的性命的。”
薛承悦笑了笑,说,“我看你是打错算盘了。你偷的那区区百来两银子,对于我们薛家来说,算不得什么,钱财的事是小事。可她说的那些疯话污蔑我薛府的名声,这对于我们薛府来说,可是大事。今天她必须死。”
“小姐,小的已经是个残废,这几年,家里家外都靠她一人支撑,若她死了,小的这一家都活不成了。”
薛承悦用手扶住额头,轻轻揉了揉眉心,没想到他居然那一家人的性命要胁她。“你们活不活得成,与我薛家何干?”
“小的不敢,小的只求夫人小姐给条活路。”
“要是我不愿意呢?”
那账房先生一听,瞬间哑然,只知道一个劲地磕头,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求小姐开恩,求小姐开恩……。”磕到额头血肉模糊。
薛承悦毕竟是妇道人家,她嘴上的话再怎么狠,心还是软的,见他这副模样,心里难免有些松动。
账房先生见薛承悦无动于衷,想起带他进府的陈思远,转身爬到陈思远脚下,哭着求陈思远。
“你求我有何用,这家里当今做主的可是坐在上面的薛夫人。”
陈思远不是要帮着账房先生,他只是不想薛承悦在盛怒之下,做下会让她将来后悔的决定。
账房先生是聪明人,即刻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这薛二小姐再有主见,可是还有寡母在堂,若是能求得夫人心软,这薛二小姐也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愿。于是又爬到薛夫人脚下,哭诉到,“夫人,自从小的坏了这只胳膊,就如同个废人,毫无用处,这几年,家里家外都是贱内一个人撑起来的,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做,不过就是为了给孩子讨口吃的,夫人您瞧瞧她那双手,哪还是双妇人的手啊。自从东家不在了,夫人也是一人撑起整个东院,含辛茹苦抚养两位小姐,其间必定有数不清的难处。夫人想想,薛家这样的人家,尚且如此,我家这娘子受的苦就更不必说了。说到底都是小人的错,当初贪财,对不起东家,如今无能,对不起我家娘子,小的已是个无用之人,夫人您发发慈悲,用小的的命换我娘子一命,求夫人看在同是为人妇,为人母的份上,饶过她这一次吧。”
那吴氏听了这话,匍匐在薛二夫人脚下,直喊“使不得,使不得。”
账房先生说得动情,几次呜咽得说不出声来,说得薛二夫人与柳夫人都陪着掉眼泪。
薛承悦听他说得脑仁疼,深深吸了口气,用手揉着太阳穴,将身子窝进椅子里。
“我记得你有个儿子,如今应该十一二岁了吧,你就那一个儿子吧?在读书吗?”
账房先生自己是个读书人,而他又只有那一个儿子,当年离开了岳州府,落魄潦倒,自然也是不会纳妾的,这个儿子便是他们一家的希望。
他夫妻二人不明白薛承悦为什么提到他儿子,那是他们的命根子,一家人的希望,就算死,也不能让人碰他们的儿子。“你们想做什么?”
“你们不是求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吗?本小姐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但需要以你儿子的前程作担保。”
账房先生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薛承悦为何意。
“若以后你们一家人安安生生待着,便罢了,若是你们再敢兴风作浪,我保证你儿子从此前程无望,到哪里都一样。”
账房先生夫妻二人磕头如捣蒜,“我们一定安生待着,一定安生待着。”
“还有,你们记住,本小姐没弄死你们不是我心慈手软,只是你们运气好,如今本小姐在病中,不想造孽。若你们以后再敢无事生非,记得像这次一样挑个好日子。”
“小的一家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再招惹是非。”
薛二夫人看事情也差不多就这样了,便对跪着的那二人说到,“行了,你们走吧,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们。”
账房先生听说可以走了,解了吴氏的绳索,给在座的各位磕了头,千恩万谢的走了。
那二人走后,厅里瞬间清静了。
柳夫人想着不如如今趁热打铁,把秋阳与薛承愉的婚事定下来。
柳夫人把薛承愉的手捧在手心里,轻轻抚摸着,“孩子,是柳家妈妈委屈你了。”
薛承愉摇了摇头说到,“都是那妇人作怪,怎能怪您。”
“都是我听信了那起小人的谗言,把顶要紧的事都给耽误了。”
柳夫人此言一出,在座各位都知道她的深意。薛承愉羞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语。柳秋阳欢喜得手脚都没处放。
薛承悦一时咳嗽不止,薛二夫人便叫薛承愉陪着回屋歇息去了。
下人又来报,说晚饭已经备好,其余几人便一起去了偏厅用饭。薛二夫人突然想到什么,叫了个下人,让他去隔壁看看徐大人从衙门回来了没有,如果回来,叫他陪两位公子喝几杯。一会下人回来说徐大人被人请去喝酒了,还没回来。
几人边吃边聊刚刚没说完的事,刚没说几句,门外来报,说刘夫人来了。
刘夫人还没进门,就听得她喊,“妹妹给二姐姐道喜来了。”
这屋里的人一听道喜,顿时觉得稀奇,这柳家与薛家的联姻刚刚才点题,怎么这么快就有人道喜来了?
刘夫人进屋一看,居然屋里有客,这才觉得刚刚唐突了。
“道什么喜啊,要劳你这么晚了还巴巴过来一趟?用过晚饭了吗?”
“早用过了。大哥来信了,他知道你在南京,特地让我把这事告诉你。”刘夫人掏出信,一边递给薛二夫人,一边说到,“大哥给你们家南院的承忠公子说了门亲事,女家是京城太常寺卿江大人家的幺女,大哥还说,这江大人对你家这位公子满意得不得了呢。”
薛二夫人看了信,喜笑颜开地说到,“那可不,我家承忠年少有为,如今在京城又有我大哥提携,前途不可限量,如今这亲事定下了,也了了薛家三弟一桩心事。”
这柳夫人一听“太常寺卿江大人”不就是陈夫人的哥哥,陈思远的舅舅吗?“依我说,这薛夫人与陈家倒还真是有缘。”
“哦,此话怎讲?”
陈思远及柳秋阳知道柳夫人是何意,但薛二夫人姐妹却不知道。
“你们说的这太常寺卿江大人就是这陈夫人的亲哥哥,思远贤侄的亲舅舅。你看,下个月夫人的外甥女就要嫁入陈府,紧接着你就把陈夫人的侄女娶进薛家,薛二夫人还真是不肯吃亏呀。”说着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薛二夫人还不信有这么巧的事,又问陈思远,“可是真的。”
陈思远答道,“是真的。前日母亲也跟晚辈说过这事,说是舅舅的同年,一位姓蒋的大人做的媒说下的亲事,去年就说好的,只因我家表妹年幼,便没有正式操办起来,只是万万没想到男家居然是薛家的公子。”
听完这些,屋里各人都称是缘份。薛二夫人又让梅姨把信拿进去给两位小姐看看。
薛承悦身体未康复,没什么味口吃东西,回屋躺下了。薛承愉刚刚听得柳夫人的话头,知道她与柳秋阳的婚事不远了,心里又欣喜又害怕,胡乱应付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去了薛承悦的房间说话。梅姨拿着信进了薛承悦的房间,说是舅老爷的来信,薛承愉拿来看了,也是一阵欢喜,“姐姐,舅舅给承忠哥哥说了门亲事。”薛承悦把信拿过去也看了一遍。
“这信上说的婚事,还有一桩巧事,奴婢猜两位小姐一定想不到。”
薛承愉想知道更多细节,可梅姨却偏要卖关子,扯着她的衣袖说到,“梅姨,你就快说嘛,还有什么巧事?”
梅姨笑到,“这信上说的这江大人,就是陈府夫人的亲哥哥,陈公子的亲舅舅。要不是刚刚柳夫人她们一行人正巧在府上,还不知要何年何月我们才能得知这一层关系。”
两姐妹一听,这倒的确是桩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