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毒心
老夫子行不到五十里便一头栽倒。
蛇人其言无谬，凡人终究是凡人，即便是修士被山魈咬住，也抵挡不住剧烈尸毒，运用灵力阻挡迁延几日而已，而老夫子，用内力护住心脉，只抵挡了两个时辰不到。
丹丘生急切，天未明便到临近城中寻找郎中，到黎明时他驮了一个中年人回来，那中年直呼其粗鲁，但见到病者，还是探出手来搭脉，一盏茶后，摇头离去，看老夫子，如同看死人一般。
丹丘生再次出门，午后又回，这次驮了个垂垂老矣的大夫，号称方圆五百里不世出的名医。
名医的确是名医，一眼看破老夫子身中尸毒，却也告诉丹丘生，早早预备后事，这种毒世所罕见，他解不了。
丹丘生决然，下跪苦求。
言：师曰跪天地师长，男儿不辱。今日破例跪拜，希望救老师一命。
名医感动，给出一方，三剂服下，只能护住患者心脉不枯，三个月后若无良方圣药，神仙也无力回天。
丹丘生照做，兼有高养勃儿一旁照顾，三天后老夫子果然转醒，然而面如赤金，气如悬丝，他一张口，洪钟之音不复：
“生死之事，早有注定，我来之前早已为自己推了一爻，虽险不死，否极泰来。大人在上，小人局下，是现在症结所在，丹丘要做，便要找出大人所处，小人是谁，就可解了这次危机。”
说罢，老夫子又昏沉睡去。
高养粗通推演，还是父亲传授的，读书无非易、理。圣贤之学。
丹丘生虽不是老夫子得意门生，却也精于此道，闭门一日，劈了无数卦，始终不得要领。
“先生，还是不要闭门造车的好，我隐隐约约已有人选，可以救老先生。”高养对丹丘生说道，他笃定圣手门小须陀可以救治，却又碍于小须陀仇家众多曾叮嘱他不要泄露行藏，“但我不能说他住处，只能带你前去。但是路途遥远，必须当下决定。”
“好！无需废话，即刻出行！”丹丘生大喜。
“只是……”高养一瞥勃儿斤只，勃儿斤只亦面露难色。
“高兄弟，你我可是相约在先！家主临死托付的。况且我要运送那物十分紧要，总不能看我族人被屠戮吧！”勃儿见高养吞吞吐吐，急忙用墨姑语道。
“哼！那是在侵略，什么族人被屠戮，一派胡言！”丹丘生恼火的用墨姑语替高养回答，勃儿显然一惊，他不知丹丘生会墨姑语言。“况且当下人命关天，你为了功名利禄哄骗无知少年为你卖命，岂不知耻？”
“我为了族人，何错之有！倒是你们师徒，沽名钓誉，不切实际，难道一只苍蝇还要撼动大树？”勃儿反唇相讥。
“好鞑子，气煞我也！”丹丘生一掌劈下，当头要扣勃儿斤只肩胛坎井，不曾想勃儿反应迅捷，完全没了平日的愚钝，他抬手格挡，用的也不是太平拳，而是一种西域功夫，擒拿技法全然不是中原那种中规中矩，只见他半握铁拳，以拳背接住丹丘生的掌力，陡然变拳为钩，倒扣丹丘脉门，丹丘生也有后招，掌未劈实变掌为抓，要抓住勃儿的五指，勃儿邪魅一笑，五指的钩闪烁变幻，似是有许多幻影，让丹丘生辨不清晰，一抓之下，反被勃儿五指钩中掌心，掌心大穴顿时血流不止。
丹丘生急忙收回右掌，仔细端详，手掌没了气力，伤处经络跳跃不止，搅动着脉门也突突直跳。
“这是……幻魔手！”丹丘生眼皮一跳，“你是墨姑皇族！”
“呵呵，不错，我正是大墨姑国三皇子勃儿斤只.哲别台！”勃儿凛然道，“高兄弟，我敬重你，有情有义，千金一诺，对你的功夫也很欣赏，何不就此随我去墨姑大漠草原，驰骋疆场纵马一生快意恩仇！这才是男儿应有的气概！”
高养此时看那勃儿斤只，全然没了最初时的真诚，心道：世人果然多诡，江湖险恶，人间险恶，全然不似草木堂与青须客相处时的祥和宁静。而这勃儿，其城府之深，绝非一般。
“高养！你还发什么楞，这厮铁定骗了你一路，哪里是什么好货色，我笃定他所携带之物也不是什么黑火油，西域中黑火油虽然不似西南流出地表容易采掘，却也不是稀罕物品。对吧，哲别台皇子！”丹丘生用纱布缠住伤口，左手运劲封住几处脉门止血。
“你闲事忒多了。”勃儿怒道，旋即转怒为喜，“都道儒术精算，你倒是算一算我所带物品是什么！你死期又在何时。”
丹丘生闻言一惊，掐指后脸色陡变。
“我替你回答，我携带的是修仙者的功法秘籍，我墨姑地大物博，为何不能修仙，偏偏被你们夏人欺凌，数千年来，你们霸道行事，占据天下最肥美的土地最钟秀地灵的山川，而我族人却要偏安一隅，生活在苦寒大漠，世道要变一变了，就从我皇三子开始吧，从万民修行开始吧！而你丹丘生的死期，就在今天！”勃儿愈发激动，手舞足蹈，只片刻，又恢复沉静，“高兄弟，我看你也不迂腐，随我去墨姑，你我同修长生秘诀，可好？”
“你反复邀约我这一个凡人，难道不奇怪吗？”高养缓缓道，勃儿脸色微微难看，“你是为了我父亲遗留的那本《夜抄十册》吧？”
“高兄说笑，我要那怪诞传说的绘本做什么？”勃儿道。
“一路上，我的包裹被人动过三次，你又缠住我给你讲夜抄故事，我料想你是想去那几处秘地，要么是彭祖所待地牢，要么是无名方士下葬之所，又或者是松下痴儿修行之处……难不成，你这些功法秘籍都是靠这种方法得来的？皇三子。”高养轻笑，看见勃儿脸色，知道自己猜中了七八分，“不过我父所留，早在我下榻草木堂后就付之一炬了，想找，也只能在我脑袋里找了。”
勃儿脸上青白交错，发狠道：“的确聪慧，既然这样了，你们都别走了罢！”说罢，一拍手，四人落脚的茅草屋外登时多出一队人马来。来者个个黑巾蒙面，不见容貌，唯有太阳穴高隆，那是内力深厚到极致才有的表象。
丹丘生知道事急，跃到高养身前，低语：“背上我老师，快走！拼了性命，我也要保你二人活命，只是临终，托付老弟一事，务必请小神医治愈家师！”
说罢，不等高养反对，他托起老夫子放到高养背上，用完好的左手运足十成力，贴到高养心口，顿时暖流如注，高养只觉得通体舒泰，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
“一脚阴，一脚阳，神鬼蕴行藏，阴者巽，阳者艮，一脚过山梁，阴者坎，阳者兑，大江浮一苇，阴者坤，阳者震，如律策师贲，阴者虚，阳者离，四象随我疾！记住！走！”丹丘生全力一推高养，高养稳不住身形，原地如陀螺旋转，他头也要晕了，胸口渐渐憋闷，要呕又不能呕，心火大盛。
却有一语沉吟入耳：“他拼尽性命，教你缩地成寸口诀，快按口诀所言，找准方位，只管踏步！”
紧要时，老夫子也强打精神，教高养依丹丘生的法门去做。高养听了总算有所领悟，一步踏下，只是一步，两步踏下，景物若虚，第三四步之后，耳畔风声大作，到了第八步，一套步法尽数走完，已然跃出十丈外，一转头，勃儿斤只脸色铁青，要追逐高养，只被丹丘生一拳打退，又要脱身，又被打退，丹丘生一脸诀别，用出的拳法不留丝毫余力，可惜高养走的远，看不到他眼角泪痕……
十几个武术高手，已经齐齐发动，雀跃而来，高养不再多想，缩地步法再动，一个呼吸，跃入一片山峦中不见了，看遁去方向，正是东北方。
临近黄昏时候，勃儿斤只哲别台率领者七八个随从又回到了大风庙废墟，此时人人带伤，有两个，手臂都断了，勃儿脸上不见喜怒哀乐，属下更无任何表情，未见丹丘生其人，料想已然身死，哀哉一狂生。
大风庙废墟上人影皆无，勃儿众人来到大风鸟骨陨落之处，地上已经没了骨头，反倒多处许多深沟乱壑，显然那三伙人死斗过，有十余处火弹烧灼过的弹坑，一名随从俯身闻了回道：“殿下！烧过死人，尚有尸味。”
“那就是了，修士打斗以后大都不愿留下痕迹，恐怕人知道来寻仇，惯用这种火弹焚烧残尸。只是这三按人的来历，长生殿不用说，主持风火阵的那些显然是化一门人，只有那些人身兽头的妖怪，不知道出处，比长生殿还要神秘。”勃儿斤只下马，又跑到大风鸟破土而出的洞口，突然道：“预备绳索，下去勘察。”
等众人准备停当，正要下，高养饲养的那只熊崽突然狂吼，冲着洞口张牙舞爪。
勃儿斤只正要说些什么，一个属下惊呼：“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一只蛇头从洞中探出，那名属下惊慌中抽刀要斩，那蛇却只吐了个芯子，便洞穿了其人咽喉。
众人退后，待怪物钻出洞，勃儿斤只才发现，正是昨夜蛇人妖怪。
蛇人出来，又有三个如他相差无几的兽首人钻出来。
“一帮凡人杂碎，也来掺和这里的事，真是有趣。”蛇人道，又看见勃儿斤只，“那小儿，你昨夜就在这里罢！”
勃儿斤只不语，他在考虑如何脱身，修仙者的厉害，他最清楚，在西南东南和中原，他与一众武林好手猎杀的低阶修士少说也有上百名，纵然是低阶，也是十分骇人的，往往拿十几名武术大家的命才能换来一个修士的所有秘籍宝物，当然，修士自然也被斩杀了。
“你不说话，我还有事，就只好解决你们再忙别的事了……”蛇人不耐烦道。
“且慢！”勃儿大声说道！
……
陈雨楼见高养随两个儒生离去，丝毫不奇怪，那个做了他多半个月丈夫的少年，将来必定也会变得如丹丘书生一样酸腐，再过些年月，又会成为老夫子那样的臭脾气老头子，着实让人讨厌，走就走罢！她尚有要事未了。
“只是此地一别，估计也就永别了吧？”她心下自问，辨不清因为什么有此一问，来不及想，那些围着大风尸骨的修士就打了起来。
有人抢了尸骨羽翅，有人抢了大鸟利爪，更有一个抱着大鸟硕大的头颅，一个闪烁施展金遁就要离开，却被三把不同的飞剑同时击中，半空中掉落下一个金属飞梭，半颗人头，两节尸体残骸，许是多数修士笃定，那鸟首中藏有驭风珠此宝。
陈雨楼并不上前，拖着长生殿西南舵主拉拽到极远，两个人隐藏起来。
只到启明初升，天色发白，她又折回去，一路上捡了两个半死不活的长生弟子，一个是名女修，看服饰不过练气弟子，另一个男修则是筑基修士，法器破烂已不复再用，浑身伤口多达十余处，好在舵主转醒时，那男修从腰间储物法器里取出一物，正是大风怪鸟的一节尾骨，舵主大喜，夸赞一番，顺手结果了男修性命。
“你二人以后就入我名下做弟子罢！今日之事，若有半点消息泄露，你们提头来见！”舵主虽醒，法力仍不能运用，那老夫子当真厉害，运用天地相位之力封了他气海，如今的他只有灵台神念尚在可以感知方圆数里，法力是丝毫提不动了，待回到分舵需静养一段时日回复些微法力，不过有这上古凶鸟尾骨在，请求长生殿圣子为他彻底解除封咒，应该不难。
陈雨楼故作亢奋，一路上驮着舵主，却向另一同门问东问西：
气海是什么，灵台神念又是什么，怎么吐纳灵气，又怎么施法……
那女同门不胜其烦，好在舵主要靠二人尤其会些精深武学的陈雨楼守护，就耐住性子，讲了一通：
“人天生就有丹田，位于小腹，丹田所在位置就是气海，是人体纳藏灵气的地方，简单讲就是修者每天吐纳，将吸收的灵气存在气海，施法时再打出，而随着修士修为提升，气海的肚量会越发博大。至于灵台，就是每个人的心神，是修者精神世界，灵台中聚有神念，可以放出勘察以本体为中心的方圆，神念与气海一样，都有境界……”
等舵主讲完，那练气女修愕然，这位舵主多疑而乖僻，少有人听他讲法，不禁高看陈雨楼一眼。
陈雨楼听的仔细，一口一个恩师，一副师慈徒孝的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