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济州醉
长生殿每逢十年,有一道会。
天下分舵弟子汇聚,陈雨楼得幸随西南舵主同往,西南舵主本名刘锦,锦年幼失孤,被叔母送至内府教养司,内府就是皇家内院管理机构,教养司便是驯化阉人的地方。
刘锦的事与长生殿诸多男修大同小异,不为外人所知的是,自动割舍男根入殿者,屈指可数,大多数都似刘锦经历,自内宫王府中逃出入长生殿。
刘锦师徒三人备好贺礼便要出发,携带陈雨楼此去,并非刘锦赏识弟子,而是长生殿殿规:入门者须入殿修行三年。
见陈雨楼备好三匹快马,刘锦嗤之以鼻,自腰间储物袋取出一叶小巧的轻舟,那舟通体玲珑,方寸间精美绝伦,颇似民间微雕匠人作的玩物,一道法决打在小舟上,那舟立时巨大化,浮到空中,丈许长。
刘锦施法裹挟二人登上飞舟,此舟日行千里,御风即行。
陈雨楼第一次乘这飞行法器,不免心慌,渐渐看那底下山川河流不断微小,直到耳畔都是风,眼前都是云,刘锦轻叱一声,驾着飞舟往北方飞去。
高养在渊州在伏兵城时都未见过济州这样的都市,城池开阔能浮楼船,城桓高耸几插云霄。城门底下也无任何军卒把守,过往客商市井百姓络绎不绝。
又进到城内,各色店家铺面鳞次栉比,走卒贩夫叫卖声不绝于耳。
“大哥,这济州城当真繁华呐,远不是西南州城能比的。”高养叹道。
“这算什么!帝都比这济州大十倍不止。”船夫漫不经心道。
“那在城里走一圈岂不是要花去好几天工夫。”高养少年心性,看到从未见过的,不免想到处走走,忽又想起背上的老夫子,遂逢人便问,“可知斜月山在何处?”
路人均不知济州有此地名。
一路行来没一个知道带斜月二字的山。
“小哥,不如换个问法,修士们大都不喜欢按照俗世叫法命名自己洞府所在山川,你不如问问在济州地界哪里有仙人出没。”船夫建议。
高养依言,又多问一句仙人中是否有医术精湛的。
船夫暗自点头,只跟在他身后默默不语。
只花去三两刻钟,就有了消息,一位行脚商人道:北去五百里济州与辽地相接处有一仙山常有仙人出没。当地人称其遮月山,其山终年无圆月,也是当地一大奇观,不过山中野兽颇多,去了自要小心。
“遮月,斜月,哈哈,这圣手门当真有趣,没有圆月,就叫斜月。”高养知了小须陀洞府所在地,心里高兴,不禁豪迈道,“船家大哥,这一路多谢有你,才能顺风顺水,我请你喝酒如何?明日再去那遮月山!”
船夫听到喝酒,馋虫勾起,少有的摘下斗笠,一拂面门细汗:“若不是好酒,喂不饱我腹中馋虫的!”
高养这才得以细细打量此人,此人与丹丘生颇有相似处,同是清奇面貌,然丹丘生面白无须,此人短髯,脸色也颇为红润,料是经年累月行船,日晒风吹所致,尤其惹人的地方是他一对眸子,丹丘眼眸中如果说狂傲之气更多一些的话,此人眼眸则内敛许多也清明许多。
酒楼是个好去处,满屋烟火气,许多放荡人。
二人选一临窗处坐下,高养唤来店家点了四碟小菜,又问本地有什么好酒。
伙计傲然道:“咱家醉仙楼酿的炉中白便是济州一绝。”
“好,温两壶来!”船夫喜道。
伙计却不动,只看着二人微笑。
高养奇怪,船夫直问:“你家炉中白多少银子一壶!”
“回这位客官,一壶百两。”伙计说罢盯着高养,在他眼中,高养无论衣饰举止都是个不差钱的,却不想高养面露难色。
当下三人都不语。
正尴尬时,却从那窗外抛进来一锭金子,足足的十两一锭的官家通货。
伙计和高养大惊,船夫只瞥了一眼窗外遂吩咐伙计上酒。
高养也打开窗,只见天色渐渐昏暗,飘起了淡淡雪花,行人依旧如织,并瞧不出什么。
“别看了,那人走了。”船夫道。
“莫非是大哥旧友?”高养好奇,反正这济州城他可不认得什么朋友。
“咳!休提他了,正好这寒冬落雪,你我温酒言欢,岂不快哉!”船夫将伙计端来的青炉打开,那炉中燃着木炭,木炭上架了一酒尊,尊中正是百两一壶的炉中白,伙计立在一边,见酒尊被打开了,从端案上取来一只碟,碟里只有碎冰若干,他将一块放进尊里道:“咱家炉中白,放一块冰才能饮一杯,杯杯不同味,却杯杯都有浮白。”
他丢一块冰,底下碳火炙烤,那酒正热,忽遇寒冰,腾起白色水雾,犹若浮云,想必,这就是伙计口中的浮白了。
“妙啊!我道是帝都之人好雅,没想到这济州醉仙楼之雅远盛帝都王孙显贵啊。”船夫欢喜,笑吟吟斟了两盏,“来,小哥,岁寒有旧友,抛金赚浮白,你与我饮了这一杯罢!”
“好词!”高养也豪情陡起,抿一口酒:“好酒!”
那酒入口微温,并不像尊中一样燥热,入喉处甘淳,行到腹中却是火热一片,高养明显觉得通体经络舒泰,连内力都似有所涨。
“哎……小哥,你这喝法就过于文雅了,所谓大雅者归于无形,我们就不要拘泥于桌上礼仪了,只管喝。”船夫说罢又丢一块冰进酒尊,雾汽依旧,酒香略有不同。
“大哥,既然如此说了,我想请教一事,”高养一抱拳,见船夫洗耳恭听,便道:“你我素昧平生,为何不取分文载我二人到这里,还一路相送?”
“噢,你问这事啊,机缘到时你自然就明白了。就像今日你我想饮酒了,偏偏没酒资,却有酒缘,金子自然夺窗而入了,哈哈……”船夫昂头把酒一饮而尽,放声大笑。
“那还真是天方夜谭!”忽闻隔壁一人插嘴道:“金子飞到你手里,要么就是有人还人情,要么就是有人要你还他人情,什么机不机缘不缘的,都是些鬼话连篇。”声音脆生的紧,一听就是个少年女子。
船夫不语,自顾自饮酒。
高养好奇,侧目看到底是谁多嘴,各吃各的菜,何必说些刺耳的尖酸话。
但见厅中并无别人,只有一个白裙女子,斜坐在长凳上,单足踏在凳子上,膝盖顶住臂弯,手里的筷子摇来晃去见高养看她,她便一瞪眼,张口丢了一粒花生大嚼特嚼,嚼完又仰一仰下巴,仿佛在说:你能奈我何!
高养性子虽儒雅,却也透着少年顽皮,见少女如此挑衅,腾的站了起来,作势要教训一二。
“小哥,休被人搅乱好心情,来,再饮。”船夫扣着一盏酒,隔空推给高养,高养只好接了,却被杯盏飞来力道带动,后撤一步又坐到长凳上。
“啧啧,还真不赖,不是个练家子就是个气功高手。就不知道比本姑娘如何!”少女甚是顽劣,将手中的筷子突地一掷,向船夫后脑插去,船夫背对她,似分毫未察,眼看那筷子瞬息将至取了性命,少女显然慌了,将腿脚从凳子上撤下来瞪大了眼睛,她今天并不想惹祸的,若是这黝黑透红的苦力被一筷子叉死,该如何是好。
但筷子不知为何,贴着船夫脑勺折了个角度,其势不减,叉在窗棂上。
“呼……”少女大吐一口气,又坐下,不再言语了。心里却道:“我的镖怎么准头这么差了,还是那苦力命忒好了?”
高养也看到了那只飞筷,那莫名女子太过分了,他一拍桌子再要起来。
“小哥!喝酒喝酒,我命大的很,死期甚远,嘿嘿。”
“你知道她要叉你,为何不躲?”
“你怎知我没躲?若是照你想的偏一偏头,岂不是正被飞竹叉了脑壳?”船夫敞开衣襟,袒露脖颈,酒力上来了,有些燥热,“所以不躲就是最好的躲法!”
“不躲就是最好的躲法……”高养听他说话,虽然有些不循常理,却也有些道理,心中更加看不透这位仁兄。
接连喝了三尊炉中白,窗外落雪依旧。
隔壁少女早就吃饱了,却也不走,只盯着自己桌上七八个碟子里几乎未动的下酒菜发呆。
高养伏在桌上昏昏欲睡。
船夫却酒性正酣,击杯唱道:
酒中仙,梦中人,生死离别最销魂。碳上雪,人中伦,喜怒哀乐六道循。不如酒中醉,不留雪上痕,天命风流任我游,笑骂千古愁……
“哎呀呀,这个粗汉,唱的还真好听!”醉仙楼小伙计斜靠在楼梯上美滋滋道,今日卖了许多好酒出去,赏银该有不少了吧!
“只在这偷懒耍滑!楼下来了客!”醉仙楼掌柜一巴掌拍到伙计后脑,他听到楼上唱的慷慨激昂,也上来听,却看到伙计偷懒。
那伙计刚下楼,又噔噔跑上来,不等掌柜发怒,急道:“采药的又来闹事!”
掌柜下楼,一群粗布褴衫的食客掀翻桌子,踢倒凳子,楼下食客纷纷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