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李戊辰的时候,他正在教室里抄着学生需要掌握的词语和读音,以及需要准备的参考书目和资料。殊曼从后门轻声进来,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有几个学生正埋头自习,殊曼支起胳膊,出神地望着眼前的李戊辰。
他的手指握着粉笔,快速在黑板上划着,一笔一笔,刚劲有力。头微微向上抬,下巴微翘,金色的阳光将他的轮廓镶上一道漂亮的边。坚挺的鼻翼微微对着用笔的手,目光专注。偶尔一个字写得草,变换着角度盯个半天,一笔一笔端正地写。
殊曼心疼地望着瞥过头咳嗽的李戊辰,他像跟自己较劲,调整着呼吸,抬起头继续对着写。
过了大概十分钟,李戊辰才舒口气,转过身熟练地将粉笔投到盒子里,拍着手指上的粉尘,掸了下肩膀的粉笔灰。刚要转头走,忽然看到座位上的林殊曼,脸瞬间烫红了。
殊曼轻灵一笑,站起身,没有言语地从后门出去了。
他跟了出来。
“干什么这么看我啊?”李戊辰先开了口,有些不好意思。
“记得有一次我也是这样看着你的,好像跟原来的场景一模一样。你的动作表情都没变,大概我的位置不一样吧!”殊曼不慌不忙。
“没有吧,我没教过你!”李戊辰认真回想。
殊曼推推他:“快去洗手!”
他温暖地笑起来,摇摇头往水房那儿走。
殊曼跟在后面,看着他把水龙头打开,在一旁边等边唠叨:“不是说在等我吗?结果跑到教室抄黑板了!课代表呢?”
“三个班,就这个班的学生说课代表还没抄,等你等不来,就索性抄一下了!”他把水龙头关掉,对着池子甩了甩手。殊曼抽出一张面巾纸帮他擦。
“哦,想起来了,四年前是你骗我说学生在语音教室出了事,结果把我支走,替我抄黑板呢?”他怀念又感慨,“那时候对我就那么好啊!”
“你当时手上不是长了疱疹吗?拿粉笔好痛的”殊曼想起来,懂事体谅。
“你怎么知道的?”李戊辰内心像泛上阵感动,温暖四溢。
“我关注你,我就是知道啊。”殊曼走在他的身边,一片安宁。
校园的大道上了灯,李戊辰缓步走着,身边的殊曼和窗外的夜色勾镶起许多欣喜和惶恐。
他明明感觉到那种久违的心跳,贪恋着这种感觉,却又恐惧地想到这感觉似乎面临着注定的消失。
哪怕多一点呼吸,都要被以后的现实扣除掉一样。四年了,李戊辰同样搞不清楚那时的林殊曼为何让自己狂乱。如今,看到她,好像已是满心的灰烬,却又硬生生地被吹起的风勾起了星点火光。
他居然那么苛求那点火星能永生不灭。
“不说话了?那我们去食堂吃饭啊!”殊曼拉了下沉默的李戊辰。
“出去吃吧!”他拉过殊曼。
殊曼有些惊讶他瞬间的勇气:“如果你不再说丢下的话,我们就去吃!”
“好!”李戊辰温柔地绽开嘴角,双眼匍匐着一层光泽。
小吃街的提议是殊曼想到的,她拉着李戊辰走在人挨人的街道,昏黄的灯光在周围随着风摇摆不定,过路人的面容在摇曳中显得飘忽轻盈,如梦如幻。
坐那吃饭的人在一片吵杂里只会注视着自己的伙伴,熙攘又亲切。古旧的木桌子在灯光下泛着油色,暖色的光让每个人看起来有了血色。
“我来学校快两周了,你第一次主动找我!”殊曼递给他一双筷子。
“明天你开讲,害怕你紧张,鼓励一下吧!”李戊辰坐在对面,半真半假地玩。
“不是真话!”
“那我再想想,因为你中午没吃饭,下午怕你又不吃饭!”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你在操场边看到我了?”殊曼睁大眼睛。
“没,我看你没去食堂,门卫说你也没出去!”
“这也不是理由!快说,是不是还有别的?”殊曼认真起来。
李戊辰笑得羞涩,抿抿嘴,点一下头:“还是那么了解我!不为别的,今天是我生日!我想能和你一起过,已经好多年没有过生日了!”
殊曼惊讶地看着李戊辰,怔了好几秒,一双眸子被星点的光洗得更加晶亮。她伸出自己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以后我们每年都要一起过!”
吃完饭时,天黑得透彻。周围的烟雾混杂着各种饭菜的味道飘散开去。
李戊辰看了看表,却没说话。偶尔被过往的人挤在了殊曼的身后,才肯深深望着她。
周遭的人越来越多。
两人慢慢走,被过往的人挤得错开了去。一个人骑着电动车匆匆而过,带着霸道的气势。殊曼忙躲,李戊辰一把拉过她,却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舍得放。
久违的爱带着失而复得一般的疯狂,像空气中最强劲隐秘的心跳。
奇异得让人错乱又甘愿。
他的手指微微抖动,没有再松开。殊曼用小拇指勾起他的手指,轻轻问:“你会一直这样拉着我的手吗?”
“不知道,我不算勇敢!”
“你不要放开,千万不要,否则……”殊曼不再说。
“否则?你会走了吗?”李戊辰还是露出了掩饰不住的落寞。
“不是,是毁灭。你要放了我,就是彻底毁了我!”殊曼停顿一下,认定地告诉他,“李戊辰,我是回来找你的!”
这顿饭让他们两个都迟了。晚上,殊曼看着晚自习,是李戊辰打算给她的那个班。学生们有些惊讶,大概没摸明白老师脾气,不敢随便说话。
殊曼坐在讲台上,神思恍惚,一直在乱想。内心谴责自己从没留意他的生日,她暗暗发誓,以后要好好照顾体谅他。
到晚上十点,一个人回了家。
她知道李戊辰是要到十一点查完寝才可以回去,有时候会住在学校里。
离婚后,孩子大多会在爷爷那等着爸爸。那大概就是李戊辰工作以外全部的生活了。
殊曼鼓励自己,愿意为他照顾好孩子。
独自走在宽阔的马路上,月光如银。一抬头,明月正高悬于空。又忍不住暗暗喜悦,感到身体似乎都要漂浮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兴奋。如果只是一个学生,也许会满足的跑到家,关上房门,奢侈地做一夜美梦。
可是,她一直要改变什么,这个想法在四年的间隙里甚至疯狂滋长。总觉得,曾经的角色不平等,自始至终都处在一个仰视的角度。她要改变。
该给他一些东西。
她暗暗揣度,又调转了方向学校走。
等进了大门,教学楼早已经黑了,宿舍楼那还没熄灯。
来校三年多的陈老师正一边走一边发着短信,看到殊曼打招呼:“还没走?”
“是啊,今天你查寝?”殊曼客气。
“当班主任没办法,李主任不也得天天查。听说你原来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现在当老师了,感觉一定不一样!”
“呵呵,是啊!”殊曼随着他,随意交流着。
他一边说话一边忙着发短信,手指不停地按着。
“这么忙?”殊曼笑着。
“哪啊,学生的,女朋友的!哎,现在学生的事真多。不回复也不行。个个都聪明伶俐。”
“有耐心!”殊曼赞叹。
“累啊,女朋友都不高兴了!精力有限,管得了学生就管不了她!林老师,你比我小,还体会不出!你看李主任,虽然带的班少了,学生安全、成绩、生病、杂七杂八的,一样没少过。不过他一般不给学生手机号,大概是不愿意被打扰吧!我是班主任没办法。”
“你怎么知道?”
“好多学生问我啊,他还是很受学生欢迎。我也很敬重。”
“敬重?”
“很有原则!当时我来学校,他刚被撤了职,原因好像是跟个学生怎么回事,估计也是莫须有。有人挤兑,想把他搞臭而已。老师间嘛,总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口碑是非。我印象中,他话很少,挺体谅照顾我们,也不喜欢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只是啊……呀,熄灯了!”陈老师没再说下去,看了看时间,拨亮了手电,“林老师,快回去吧,再晚路上不安全!我去查寝了!”说着,他匆匆朝宿舍楼走。
殊曼站在原地,秋天的风在晚上是凉的,不禁连打了两个哆嗦。拿出手机,拨通了李戊辰的电话:“在哪啊?”
他正往宿舍楼赶,声音温和得像头上朦朦的月光:“快到宿舍楼了,还没到家?快回去。晚上会冷的。”
殊曼努力地四下张望。
李戊辰从背后轻轻拍了她一下:“远远看着就是你,怎么跑这儿了。”
殊曼转头,努着嘴认真强调:“我可不是孩子了!”
“没说你是孩子啊!”
“我是说,你以后不要再当我是小孩子!”
他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怎么语无伦次的。那天拉过勾,我记得,我是这样做的啊!”
殊曼开心地笑起来,抓住他的手,撑开手掌。
李戊辰一愣,有些慌乱地四处看了看。
她只深深注视着那双星辰一般的眼睛,把另一只自己握着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上。
李戊辰望着自己的手,又抬眼无声地询问。
她郑重其事地打开自己的手,像是把什么东西放在对方的手里,小心翼翼地将它合住,重新握紧。灿烂地笑起来:“这是生日礼物!我把心交给你保管,要好好收藏。”
他怔在原地,没说话。
殊曼向后退着,又加一句:“期限一百年!”
李戊辰依然怔在那,深深注视着眼前柔弱又坚定的殊曼。
“晚上冷,记得披件外套!”殊曼给了他这句话,转过身,快快地跑走了。
那一天,殊曼在自己的日记里写到这样一句话:“我从来没有这样庆幸过,自己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