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学会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学会怎样在脸上挂着笑容让泪水往肚子里流,学会如何撒谎能让人听不出来,学会很多从前不需要也不必会的东西。然后渐渐地,将这些都变成习惯。
我终于变成一个真正的公主,也可以为父王分忧,独当一面。
不久,就是朝会。那年的朝会我办得很好,又扬了一回名,可父王看着我的眼睛里并无欣慰。他的面容渐渐苍老,凝视那株老梨树的时间也日日变长。他不再拉着我讲故事、陪我游戏,而是对我说,“楚楚长大了”。但我知道,我的父王并不想让我长大。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总会深深地叹息,眼里漫上一层厚厚的雾气。
然,世上总是有许多事,你不想让它发生,它却不可避免。而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接受。
燕与楚联姻,不过是求个心安。
从楚国离开,浩浩荡荡的护送队里,士兵穿着银色盔甲。成箱的嫁妆以珠玉做陪,尽是冰冰冷冷的色调。而我所思恋的父王和那株老梨树,我这辈子也无法带走。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楚国,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是那样陌生。那些郁郁苍苍的山、蜿蜿蜒蜒的水、笔笔直直的翠竹,都是我不曾见过的。甚至天空在这里看起来都格外的高而旷远,遥不可及的样子。
往燕国的路上,我心里忐忑,好像想了很多很远,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我依稀仿佛看到那个人,他一如初见的样子,依然穿着洁白的锦缎,脚上的乌靴绣着祥云暗纹。他执剑的手指修长漂亮,眸子漆黑漆黑的又极有光彩,像是夜幕上的星星。
他拽住我的衣袖严厉地抿起唇角,微微皱着的眉浓密硬朗:“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微扬的尾音,就这么直直飘进我的心里,绕梁三年不散。
路上行了三月,再下马车,我已踏在燕国的土地上。
燕国的王宫雕梁画栋,比楚国的殿阁更为奢华。可是这样繁复的花饰纹样,这样富丽的金银玉雕,终究抵不过大夏王宫里刻龙的木柱,只好靠着和亲负隅顽抗。
是的,负隅顽抗。
像燕与楚这样骨子里已然腐朽的庞然大物,要怎么样才能挡得住刚劲的猛虎呢?大家并非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只是都企图能够通过结盟避此一劫,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我低垂着头,端起矮几上的茶杯,移开瓷盖。记忆里的那双眼睛、那把声音,瞬间就随着袅袅升起的雾气一同漫了上来。
是浅白的梨花为背景,他笑容温暖,轻轻地为我戴上钗:“楚楚,记得等我。我一定……一定会来接你……”
“公主,久等了。”
回忆蓦地被打断,耳中听到的,却是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温朗声调。
我倏地抬起头来。
“燕归来恭迎公主。”
我恍恍惚惚看着他,他背对着夕阳,纯白的袍子仿佛泛着金光,脸上神情辨不清楚,想像该是一派温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