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晨安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置信。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本想让她一道去临安,届时时间较长,来得及制跌打损伤散,可她居然说要给他们做军医?
她可知道,军医与军人无甚区别,是要随着行军队伍走的,一般人可吃不了这个苦,何况她还是个姑娘家。
“明姑娘,不是我不愿,只是军医活计万分辛苦,何况,自古以来也无女子当军医的道理。”
“可我不止会跌打损伤散呢,什么削皮断骨、头疼脑热我都会治的”京乔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她就不信他不心动:“我还有一张药方,专治刀伤剑伤哦。”
听到专治刀伤剑伤的药方,辛晨安眼神微亮,只是他藏得较好,如果不是她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
“掌书记是在担心什么?若是担心我吃不了苦,那大可不必。这一路南行,我不仅能照看老小,在溯川城外你也看到了,偶遇危险,我也不是那等手软怕血只能等死的女子。若你是担心军中有女子不方便,那我大可着男装。”
辛晨安静默下来,似是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嗯,虽双眼明艳生波,但好在脸上那块大疤足够骇人,放到军中,料想也不会如何动摇军心。
“为什么呢?”他猜不透,若能过安稳的日子,谁还愿颠沛流离。
她叹了叹气,刚才狡黠机灵的神色慢慢退去,好看的远山眉渐渐收拢。
“掌书记,我只身跟着表哥南下,是因为我家人都惨死了,他们无一例外,都死于卞国人手中。我无法像你们一样手持金戈,以身报国,但我有一技之能,总想着也能做些什么为家人报仇。”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十分忧伤,语气平淡,神情却坚定。仿佛就算他不答应,她也会找别的方法实现夙愿。他无奈一笑:“我与陈将军商议一下,若他也无异议,便如此定下。”
辛晨安走后,她终于能歇一歇,想着能跟着平回军杀敌,即使她只能躲在背后治治人疗疗伤,心中也十分开怀。
她着实太累了,中午没有出去吃饭,一觉睡到了下午时分才起身。
刚换好衣裳,贺句铮的人便来请。
“姑娘,我们将军说暗卫抓到几个像卞国奸细的人,请您前去辨认。”
她边走边跟这小兵打听,才知道原来他们守了一天,看到有去医馆药庐治刀伤的或买止血药物的,都派人悄悄跟了去,再在半路把人掳来。
溯川历来和平,刀伤、大出血的人并不多,到现在,驿馆里也只抓到了五个人。
那男人的刀伤甚严重,京乔可以确定,他等不了多久了,必定会在这五个人里。
她走进厅里,看到五个高矮不一的男人,两人没受伤,三人带伤。
贺句铮让她指出贼子。可她那一刀劈得急,劈完就顾着跑路了,也不知到底伤了人哪里,更没看清人的模样,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想起听过他们交谈的声音,便叫他们说几句回语来听,这些人一听,都摇头表示不会。
“那,说原语吧,就说:‘她真的昏了吗’。”
五个人轮番开口,她叫住了第二个说得很快的人,“你,再说一遍,慢一点。”
那男子又极快说了一遍,刚说完,贺句铮手下的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慢、一、点,没、听、到、吗?”
他又说了一次,声音很小,但京乔还是听清楚了!
这尖细的嗓子,是那个人没错!
贺句铮一看她神色变了,不等她开口,立刻挥手,命令手下将他绑了。
剩下的三个有刀伤的人,她连声音都不用听。方才抓那尖细声音的贼子的时候,三人中似乎有个抖了一抖,她没看到,贺句铮却眼尖,马上让手下也绑起来了。
其他三人还没放走,他们就在这厅中审讯起来。一个副将拿了沾着盐水的带刺鞭子,首先往身上有刀伤的那人招呼过去,只一鞭,他就惨叫着颤抖起来,那皮肉被打得绽开,又被淋了些盐水在上头,想必疼痛非常。
京乔有些害怕,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审讯。她虽迫于无奈在城外杀了人,但当时情况紧急,她来不及多看多想,此时,看着被这一鞭一鞭打下去,身上变得没块好皮的人,她心中实在有些恐惧。
这人有重伤在身,没多久就断了气。另一个同伙闭着眼睛,神色还算镇定。副将用鞭子抬起他的头,喝道:“睁眼!”
同伙睁开了眼,眼神漠然,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用那尖细的声音缓缓说道:“你们原国的手段,也不见得多厉害。老子可不怕死,但凭你们,却休想羞辱老子!”
说完,他嘴巴用力合上,嘴角勾出诡异得逞的笑,慢慢歪了头。
“不好!”
副将连忙去掰他的嘴,可已经慢了一步,黑红的血从嘴里溢出。
京乔赶紧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已全无声息。她抖着手探入他嘴里,摸到尚未破开的小囊袋,将它扯了出来,细细查看。
“这是箭毒木的汁液,又唤“见血封喉”。只要囊袋被咬破,汁液流入,人立马断气。”
想不到这几个猥琐不堪的卞国人,竟也有如此烈性的时候。
“可惜了,就这么让他们死了。不能得知他们是否还有同伙在城中。”贺句铮有些忧心。
“贺将军,民女在林中听他们商量时,似是说要混在商队中进来,将军不妨多关注近日出入溯川的商人。”
“确实?看来,我回临安的日子又要往后延了。”他叹了叹气,想起家中的娇妻幼儿,有些怅然。
京乔见没她什么事了,福了福身,就告辞离去。
她回到房中,脑海里还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骇人的一幕,甩了甩头,她决定出去走走,让自己努力忘记这些画面。
张临已经到军中报到了,没法出来,她只能一个人出门。因怕脸上的红疤吓到路人,她跟驿馆的管事借了顶带纱的帷帽,遮了起来。
唉,在梁都,她带帷帽是为了遮美,在溯川,却为了遮丑。她这境遇,果真是越混越糟了。
她将之前在密林中找到的草药也带出来了,她挖采了不少,用块小布包了起来。这两味药,虽也能驱寒,但过了一日,对那北岸的几人想必用处甚微。不知能不能将它们卖了,再用银钱换些更烈些的药物。
暮色暗了下来,溯川街头却烛光流转,甚为热闹。这溯川较为和平,百业兴盛,光街头小铺小摊就比梁都要多上许多,医馆药庐更是不用说。
她逛逛停停,时而瞧瞧街边的小玩意,时而逗逗街上的流氓猫狗,一派闲适安然的模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内心越来越焦急。她隐隐感到有人在跟着她,她走便走,她停便跟着停。但每当她转过身去,那人又不见踪影。
她停在一处卖伞的小摊前,猛地转回头去,身后只有几个挽着南原发髻的女子在看胭脂粉,还有一两个公子打扮的人在逗鸟。
到底是谁?
“我说姑娘,你买不买,不买别挡在这儿影响我做生意啊。”小摊老板看她站着不动,又不看伞,又左顾右盼,不由开口赶人。
“不好意思,我这就走。”
她说完,伸手拉好帷帽上的白纱,让它不至于北风吹起,就这么抓着它,突然疾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