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扬的笛声响起,七个广袖女子从门口飘然而入,长袖拂开,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微微醉人。六名粉衣女子四散开去,一名身着鹅黄轻纱的少女从中间现出身影。她踏乐轻旋,广袖舒展,不盈一握的腰身柔软似柳,眸光流动,嗔痴婉转地看着上首的高侯爷,那眼神之媚,饶是同为女子的京乔,看了也不住心中微跳。
笛声渐急,少女旋转得越来越快,裙裾飘飞,墨发如泄,衬得整个人宛如九天仙女般悠远动人。但那如痴如嗔的水眸,却又为她添了几分妩媚,消了几分不可亵玩的高洁,显得可亲起来。
京乔一眼扫去,厅中众人无不露出惊赞之色,辛晨安和梁期,边互敬小酌边点头称好,张临陈章羽等,已看得目不转睛。最显眼的当属高侯爷,他早已放下杯箸,脸上笑意收也收不住,如痴如狂地看着厅中美人。
笛声渐歇,少女的舞步也缓缓停了下来,轻纱被薄汗沾湿,轻贴在身上,现出曼妙动人的曲线。她似有些不好意思,朝着众人微微一福身,便飞速同那六个女子一起退了下去。
不多时,那少女换了一身绯红色常服重回厅中。泼墨长发挽成发髻,虽年龄稚嫩,眉眼间却不减娇媚。
何大人站起来,将她拉到身旁,也就是高侯爷的下首坐下,道:“还不斟一杯薄酒,见过各位大人。”
少女素手扬起,缓缓倒满了一樽,举起酒杯,朝众人道:“小女子何芸意,见过各位大人,方才献丑了,还望各位不要笑话。”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同她对饮了一杯,放下杯盏,高侯爷迫不及待道:“惊若翩鸿,婉若游龙,想必形容的便是和姑娘的舞姿了,何来献丑一说。”
何姑娘望着高侯爷,眼波流转,娇俏一笑:“侯爷真会宽慰人!”
“哪来的宽慰,本王绝无半句虚言,何姑娘若不信,问问在座各位便知。”
坐于何大人下首的侯爷侍卫长林毕,此时也开口道:“何姑娘不必谦虚,我跟随我们侯爷这么多年,还未见他看舞看得如此入迷。就不知……”他晃了晃手中的杯盏,揶揄道:“就不知,侯爷是被舞蹈迷住了眼,还是……”
何姑娘的脸渐渐红了,看侯爷还在痴痴望着她,娇嗔道:“侯爷……”
这一声“侯爷”,可谓柔媚至极,高侯爷一听,笑意更深了,眼神毫不避讳地直盯着她:“林毕向来口无遮拦,来,咱们不理他,本侯敬你一杯,就敬姑娘这翩鸿一舞。”
何姑娘笑得香艳夺目,和高侯爷就这样,一杯一杯对饮起来,仿若厅中他人都不存在了……
众人到这时才渐渐明白,原来,致歉是幌子,接风洗尘亦是幌子。这何姑娘,才是何大人真正要用来献佛的那朵解语花。
京乔暗暗哂笑,这父女俩,真是好一招借花献佛!借着各种正大的名义将他们邀来,不过是为了献出自己的女儿。
看那高侯爷,大了何姑娘少说也有十几岁,都能做她父亲了!难道她便如此心甘情愿?
呵!可笑!可叹!
宴席也已接近尾声,她借故今日诊治劳累过度,先行向何大人告辞了。何大人自是不去管她死活,他的一腔心思,早已扑在高侯爷那边,哪管京乔要走要留。
夜色已深,街上夜市也都散去,原本热闹的街路,冷清起来。她一人伴着孤月,走在寂静路上,微微有些失神。官府大人家的小姐自小知音识律,能歌善舞,最后只是为了嫁入侯门吗?平民百姓家的姑娘自小学羹煮女红、管家算账,最后也只是为了作他人妇?为何男子学的,便是骑马射箭,诗文大义,要的就是实现志愿,匡扶天下?
那她呢?
父亲自幼教她医术药理,济世救人,到底是希望她作为女子一般活着,还是希望她作为男子一般活着呢?
一件氅衣从身后披上了她的肩头,她回身看着那人,有些讶异:“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满室旖旎,我一个只知持刀杀贼的莽汉,受不住这样的刺激。”
京乔噗嗤一笑,淡淡的忧愁散去了些:“我方才可见你与梁公子在点头称好呢。”
辛晨安微叹了叹气:“那会儿自是觉得不错,只是这舞跳着跳着,便有些失了风味。倒是你,也不等等我们,我还没见过哪个姑娘家,敢孤身一人走在深夜无人的街上。”
京乔有些无奈,指了指自己面纱下的脸:“掌书记莫不是忘了我的样貌?这样的姑娘家,满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哪个敢来?”
辛晨安脚步停了下来,犹豫了会儿,将手轻轻放到她的帷帽上,“你为何总强调自己貌丑?生怕别人记不住似的。其实,你那红疤,虽是骇人,细细看去,也不甚丑。”
“哟,是谁说我‘惑乱’不了三军的?”
辛晨安见她还在记着这句话,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你当惑乱三军那么容易啊,就那何家小姐的容貌,也是不成的,非倾城倾国不可。我可不是在说你貌丑。”
京乔“嚯”地一下,摘下了帷帽,目光狡黠,指着自己的脸问:“那我貌美吗?”
辛晨安放在她帷帽上的手还来不及收回,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似是被她惊到了,有些磕磕巴巴道:“不丑、也不等同貌、貌美吧……”
他见京乔低下头,又要带上帷帽,心头微微一动,不知为何,按住了她的手。
这个动作一出,两人都有些楞了。
京乔的脸微微红了起来,瞪了辛晨安一眼,有些嗔怪。
辛晨安被她瞪了这一眼,只觉得心头又猛跳了几跳,一时有些失神。京乔看他一直按着她的手不动,脸更烧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抽开,就见他伸回手,慢慢捂住了她的口鼻,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其实,你的眼,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