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县人民医院急诊科前,并列停放着几辆急救用车。车祸的伤者都已悉数安置,只是因医护人手紧张和病床不足而将另一部分伤者送往县中西医结合医院等其他医院救治。
才一下车,宇轩便将热切的眼光在众多伤者间梭巡,期冀能见到同乘女孩的身影。但满厅的伤者一一瞧遍,始终未能见到期望的那个女孩,推断应是没在这个医院诊治。
宇轩觉得怅然若失,本来还期望在这里能碰到她,这下心内的期望也落空了。换作别人,也许会为了昏迷中的那个荒诞梦境和心中隐隐的好感而去寻找那个女孩,但宇轩脸嫩,自问即便找到了又能对她说什么,说我见了你一面便喜欢上了你?这话只怕打死他也不会说的了。何况等他伤好出院,再去寻找,人家只怕更早就出院了。想到这里,宇轩止不住一阵喑然神伤,暗暗长叹了一口气。
快到中午时分,宇轩母亲吴菊华得讯匆匆赶来。进到病房,见着遍身缠满纱布的公冶宇轩,泪便刷的一下流了下来,扑上前双手紧紧攥住宇轩露在床沿的右手,身子一软,歪在床沿,话都没有说一句,眼泪一下子涌上来,便“呜呜”的哭了起来。
宇轩也是心内一酸,打小便跟母亲感情极好,自父亲进去后母子相依为命,便真的是将彼此视逾性命。本想趁着生日回家团聚以慰母怀,哪料到遭遇这横祸,弄得母子在医院相见。
“妈,我不碍事的,只是点皮外伤。“
母亲吴菊华抬起哭红的双眼,止不住阵阵后怕:“吓死我了,阿弥陀佛,没啥大问题就好!”
完了仍不放心,追问道:“真的只是皮外伤,没骗我?”
“真的真的,您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宇轩有些内疚,住院时问及直属亲人联系方式,他随口报了母亲的电话,想着怕她担忧,便没打电话给她,不想却更加让她忐忑,只能怪自己:“是我不懂事,应该跟您打电话的,省得您这么担心…”
问清了各种情况,见公冶宇轩的伤势不是太严重,母亲吴菊华才慢慢放下心来。
待到傍晚时分,见公冶宇轩没什么大碍,母亲只得在他的催促下回家照管猪鸡去了。
吃过晚饭后,公冶宇轩闲来无事,打开手机,随意点开一本《乐章集》慢慢研读,不一时,便慢慢沉浸在词人悯春悲秋、吟风伤雪的淡淡忧伤情怀中了。
“笃笃“房门轻轻的敲了两下,轻盈的走进来一名护士,年龄不大,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模样长得挺甜,一张吹弹得破的鹅蛋脸,隐隐有两个小酒窝。好看的睫毛扑闪着像两把扇子,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上去好像总是笑意盈盈。
护士托着药盘走到宇轩床前,轻声软语柔柔的道:“换药了。“
宇轩放下手机,配合着解开身上缠绕的纱布。小护士便用玉笋般的纤纤细指,拈着一根根沾满了药水的棉签,小心翼翼地帮宇轩擦洗着伤口。神情微显紧张,时不时拿眼偷偷打量宇轩脸上的神色,好似生怕把他弄痛了。
宇轩从她略显生疏的手法和不自信的神情当中看出端倪,这应是一个走上工作岗位不久的新人。为印证自己的想法,拿眼瞟了下女孩胸前佩戴的工作证。这不看没注意,一看之下不由心中一荡。
女孩胸前鼓鼓的两座高耸甚是伟岸,伴随着擦拭动作颤动盈摇,仿佛衣内有个小动物在游走,晃呀晃的。俯身时透过领口,可依稀见到一抹晃眼的酥白,还有圆形轮廓外沿的饱满。
赶紧收摄心神,再微一端详,只见证件上姓名一栏写着范晨曦,职务一栏见习护士。宇轩暗觉好笑,自己第一次住院就碰着个新人,被当成练手的了。
当下也不点破,饶有兴味的看着她左右忙活。女孩感觉到了宇轩关注的目光,更是紧张,鼻翼上沁出一层细细的珠汗。处理伤口的手也不知不觉在微微颤抖,许是不小心,擦拭伤口时手一下没把握好力道,用的力重了。把宇轩痛得倒吸一口凉气,鼻中轻轻的唔哼了一声。
范晨曦嘴角闪过一抹狡狤的轻笑,心内暗暗哼道:“谁叫你不老实乱看的,活该!”口中却是连声道歉:‘把你弄痛了吗?对不起,对不起!”
宇轩苦笑,他可猜想不到女孩心里的想法,只以为纯粹是她手生不小心碰着伤口,但他生性宽厚,也不以为意,反而安慰她道:“不要紧,也不是太痛。“
为了缓解女孩的窘状,自嘲的补了句:“咱可不是狗熊。”
范晨曦听出了他话里蕴含的体贴,对他有些好感,大着胆子玩笑道:“也不知道刚刚是谁在那里痛得直叫唤,这会儿却自命英雄起来了?“
“瞧不起人是吧!”宇轩年轻气盛,受不了她语气中的轻讽。
“英雄可不光是嘴上说说就能当的。你看人家武圣关公,刮骨疗毒,眉头都不皱一下,那才叫英雄!”
宇轩被她挤怼得俊脸微红,但又不甘心受奚落:“我当然不敢自命英雄。但你说到关公刮骨疗毒,却也不见得是真的,有可能是作者杜撰出来的。“
“不是真的?《三国演义》上写得清清楚楚,华坨为关公刮骨疗毒,关公一边疗毒一边喝酒下棋,骨头被刀子刮得沙沙响,可关公眉头都不皱一下。这还能有假?’
邻床的患者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交谈中得知其退休前在环保局工作,恂恂有长者之风。也被二人的谈论吸引了,可能觉得宇轩的言论破坏了他心中武圣的形像,有点不高兴的插话道:“小伙子,可不能信口胡说的啊。”
宇轩略一迟疑,便即朗声道:“我说的是有依据的。华坨死于建安十三年,而关公中箭疗毒在建安二十四年,这是一个时间悖论。再者,书中说关公所中箭毒为“乌头”,这又是一大疑点。“说完抬头望着范晨曦。
范晨曦迎着宇轩探询的目光,似有所悟,只是邻床的老人有些不明就里。
宇轩也不卖关子,接着道:“乌头是一味中药却也是毒药,这点学医的应该都懂。”
范晨曦下意识点了点头。
“乌头因为毒性强烈,发作快所以被当成箭毒淬在箭头。既然是这样,又怎么可能当时不治,在时隔很久之后再请来华坨为他治疗,不怕毒发?再有,书中说疗伤时血流盈盆,也未服用华坨早就发明的“麻沸散“,试问在这样的状况之下,还能谈笑自若?你是学医的,觉得这可能吗?“
一席话说得邻床老者频频点头。
范晨曦更是眼内冒起小星星,满脸崇拜的道:“我一直以为像四大经典这样的名著是不可能有谬误的,听你这样一分析,也觉得有点不合情理!“
“这些都是前人研究的结果,我只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宇轩谦逊的道。
“看不出来,你还蛮有学问的嘛!”范晨曦语气诚恳。
邻床老者也赞赏道:“读书而不死读书,唔,小伙子不错!”
受了他们的鼓舞,宇轩更自信了,一下打开了话匣子:“其实,四大名著都还有着各自的疑点。比如《水浒传》,历史学家至今没能找到水泊梁山的原型地。宋江历史上也是查无此人。再比如,四大名著作者是谁都还存疑,最有名的莫过于《红楼梦》作者之争了。
两人又是听得大奇。
范晨曦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反问道:“前八十章是曹雪芹所写,后面四十章是程伟元和高谔续,这难道有错?“
宇轩不以为然:“《红楼梦》作者为曹雪芹,是胡适多方考证,于1921年作《红楼梦考证》后最早成为定论,但现代红学家们对此有不同见解。比如,被胡适当为最有力论据的清袁枚著《随园诗话》短短一段话就有两处谬误,一是书中将曹棟亭误作曹练亭。二是曹雪芹为曹棟亭孙子,而作者却误作为儿子。这就不得不让人对这份证据的准确性存疑了。“
“还有《西游记》,如果仔细推敲也有谬误之处。“
范晨曦和老者都是瞠目结舌,惟有静听下文。
“《西游记》的谬误是一个小学生发现的。说来有趣,这小学生是杭州的,还是一标准的小吃货。在熟读《西游记》之后,便有了一个疑问,为什么唐僧师徒西行万里取经,所到之处,人家敬奉的素食大都是淮安小吃,如春卷、佛抄手等。而西域各国竟会有着和淮安一样的美食?这会不会是著书的人笔误?“
范晨曦和邻床老人都是听得既奇且佩,尤其范晨曦,听了宇轩的一番谈论,早就一扫先前对他的色狼印象,和他热络地交谈起来。
邻床老人也不打扰,自顾看起了电视。
一瞥眼,见到宇轩手机上打开的一首《戚氏》,看着上面写着的:…别来迅景如梭,旧游假梦,烟水程何限?念利句、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你也喜欢柳三变的词?”范晨曦有点好奇。
宇轩有些腼腆,微点了下头。
范晨曦似也看出了他有一丝不好意思,故意捉狭道:“我以为只有女孩子才喜欢他的词,想不到你个大男人也会喜欢。“说完还微微吐了吐丁香小舌,一副顽皮状。
宇轩越发不好意思了。涨红着脸抗议道:“男人不可以喜欢他的词吗?“
复又反诘道:“照这么说,毛伟人、苏文豪的词你肯定不会喜欢的了?“
范晨曦有点语屈,却不认输:“我们女孩子当然更喜欢婉约派的,如李清照的《声声慢》、《如梦令》系列,缠绵悱恻,简直柔到了极处,直叩灵魂痛点,读后令人久久不能释怀。“
“那毛伟人的《蝶恋花.答李淑一》如何?开篇四字“我失骄杨”,一下就将痛失引以为骄的爱侣杨开慧的悲痛情感跃然纸上,后面“泪飞顿作倾盆雨”极力渲染捷报慰忠魂的天人同感场景。这难道不是绝好佳作?而东坡居士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写尽对亡妻的彻痛悼念。他的自白“庭有枇杷,吾妻死之年手植,今已亭亭如盖矣“,三言两语,便将那种物是人非的“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思念、无助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夜来幽梦急还乡“梦见妻子“小轩窗,正梳妆”又将世事无常、只能和亡妻幽梦相见的无奈力透书背。这样的词不够婉转情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公冶宇轩有些激动。
范晨曦张口半天,找不到言语还击。
宇轩觉得自己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有点咄咄逼人了,顿了顿,转换语气,“其实,柳永也好,易安居士也罢,他们的词能历千年而不衰,至今被人传颂,实在是因为太过精妙。真的是字字珠玑,读来便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余韵不息。“
范晨曦莞尔:“乐天居士《琵琶行》诗句被你曲解成这意思了,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宇轩悻悻答道:“怕是辱没了吧!”
“嘻嘻嘻…“总算扳回一城,看着宇轩一副吃瘪样,范晨曦笑得花枝乱颤。
两人聊得甚是投机。
直到病房廊外传来呼喊范晨曦的声音,她才依依不舍离去。到门口了,又匆匆回过头来冲公冶宇轩吐舌嫣然一笑,眼中隐隐泛着一丝少女的娇羞,晕生双颊,看得宇轩心中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