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不觉晓,春日时光,总若白驹过隙,倏尔远逝。转眼之间,已是深春,深春过后,阵中即是初夏。
自得老瞎子步法真传过后,秦暮再不用服侍这位长者,但他依然坚持每天踏入村中最破旧的茅房,与老瞎子斗智斗勇之际,也是担心老人寂寞,毕竟在秦暮心中,早已将老瞎子当成了自己的师傅。
这日,破旧茅屋中依然上演着猫抓老鼠的游戏。狭窄空间内,老瞎子拐杖拄地不动,身形绕着拐杖辗转腾挪,在狭小空间依然如鱼得水。而秦暮早已在地上画出粗浅困阵,两根手指捏着盛满羹汤的铁勺,追着老瞎子的脚步上下翻飞,勺中汤羹却不曾洒落一丝,不禁令人啧啧称奇。
老瞎子的脚步太快,哪怕脚下就是困阵,秦暮身形变换中以脚为笔,不断改变阵法构架,意图将老瞎子逼入开门,但老瞎子速度更胜一筹,往往秦暮变阵伊始,他早已先一步踏至杜门处,令秦暮无可奈何。
一个时辰之后,秦暮率先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不玩了不玩了,没劲了!”老瞎子停下脚步,伸手接过秦暮手中铁勺一饮而尽,抽起拐杖敲了敲他的头,笑眯眯开口:“暮娃子学的不错,但跟爷爷我比起来还是差了点火候。”
秦暮一脸无奈:“瞎爷爷还看得清我的阵法,甚至知晓八门方位,我实在抓不住啊。”
老瞎子放声大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暮娃子,就你这用脚在地上勾画几笔,就能算是阵法了?那困住咱们不知有多久的云纹阵就是个摆设?你那劳什子的奇门遁甲确实神奇,也只有你能学习,但你要知道,阵法一途,道路千万,八门不过是组成阵法的元素而已,村中好多老古董们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不过我们所知,不过八门方位,而且要经过大量推演,却绝对无法破阵。”
秦暮好奇道:“瞎爷爷,你从不一试,又如何得知自己无法参悟奇门遁甲?”
“当初你爹娘说了,这门秘术甚是诡异,我们阵中之人无法参悟,我也试过参悟你这卷轴,但上面线条模糊,杂乱无章,连爷爷我都毫无头绪,更不用说村长老林他们了。”
秦暮只得叹一声可惜。若是村长,老瞎子可以一起学习这门秘术,破阵时间必然指日可待。想到现今至误打误撞破开阵门早已经两年光景,自己堪堪于景门一道初入殿堂,秦暮不禁又焦急起来。
老瞎子看穿了他的心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暮娃子,物极必反,太过在意反倒易于滋生心魔,切莫庸人自扰啊。”
秦暮斜眼瞟他:“瞎爷爷,这话不是你说的吧,你又是从私塾里王叔那听来的?”
老瞎子气急而笑:“臭小子还有心情开爷爷玩笑!看来还是我担心太多!你最近天天在树人老爷子旁听他天南地北,可曾注意到,那片林子里的桃花开了?”
桃花开了?秦暮一愣,自己确实未曾注意那片丛林中树木是否开花,那林子中树木棵棵参天,哪怕秦暮长高不少,仍旧需要抬高脖子方能一览无余。
“树人老爷子跟我说过,每年桃花一开,那幼兽必然返回林中,直至桃花凋谢。”老瞎子嘿嘿一笑:“而今桃花大放,你每日去往老爷子那,怕是近些时日,你们就得碰上。”
那幼兽要归来了?秦暮一阵头大,回想自己当初艰难战胜它的惨状,哪怕乙奇傍身,他依然难保每次压上赌注,都能满载而归。
不过秦暮依然有些好奇那狮身虎头鱼尾的怪物到底藏身何处修炼,毕竟云纹阵锁住高山,人烟稀少,山上除了草药和猛兽,就只剩下参天巨树,巴掌大地方,它是如何做到销声匿迹近乎半载?
老瞎子见秦暮眉头紧锁,还以为他为此事所忧,出声安慰道:“放心吧,暮娃子,现在爷爷我的步法,你也算得了点火候,这样就算你打不过,至少也跑得过……”
“瞎爷爷,有你这样还没开打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吗!”秦暮不禁气急。
“哦?这么说来你胜券在握?”老瞎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其实秦暮在他身后。
秦暮伸了个懒腰,向老瞎子挥手告别:“生死相搏,我必胜。”
入夜,白月高悬,春风慵懒,偶尔传来树叶摩挲声,直叫人昏昏欲睡。伤门空地处洒落悠悠月光,在朦胧的湛蓝中晕开,仿佛一丛雪蓝盛放。秦暮置身其中,盘膝而坐,呼吸吐纳间,身体巍然不动,却依然汗如雨下,那汗珠凝而不散,附于皮肤,任凉风习习,依然悬而不落。
时间缓缓流逝,秦暮的衣衫渐渐湿透,当第一滴汗珠终于离开脸颊,悄然滴落时,秦暮陡然睁眼,身形突然一阵模糊。
随着又一抹春风徐徐而至,秦暮倏忽出现在空地之外,手指间夹着那滴汗珠。他突然有些得意地想到,这是否算得上乘风而动?老瞎子的步法诡异,而他的步法更加灵动,虽少了虚实变化之相,却更添飘飘欲仙之气,他很是满意。此等步法傍身,他在伤门炼神时完全可以多迈出几步,进入以往危险区域,大有利于炼神。
空地微光渐熄,丛丛雪蓝于空气中翩翩然淡去身形,最后了无踪迹。秦暮呆呆看着这般美景,一时竟忘记了此地大凶。
月是天上月,人是阵中人,相隔两相望,此去已经年。
秦暮突然有点悲伤。他愣愣盯着那圆盘似的大月亮,不知不觉却到了树人老祖所在的那方葱茏。
秦暮回过神来时,他早已径自迈入丛林,来到了林间那方空地。
参天巨树依然挺拔,枝叶延展,根须蔓延,除了粗壮枝干上少了张脸,一切都与白日无异。
或许还要算上那趴在树下的身影。那身狮身虎头,背生双翼,此时却偏偏蜷居树下一隅,抬头打量着那轮圆月。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隔着沉默的黑暗。
半晌,秦暮转身离去。那幼兽摆了摆尾,不曾起身。
或许是一眼云烟,他们目睹了彼此眼中的悲伤。
都道春眠不觉晓,但深春夜不眠,无非春风解忧不去愁,消丧不拂悲罢了。
仅此而已。
大概明日终将再战,但今夜着实不宜。
秦暮悄然离开这方葱茏,黑夜又恢复了平静。临走前,他又抬起了头。
桃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