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时间又是一晃而过。
秦暮的身体逐渐开始拔高,两年丛林搏杀赋予了他萦绕周身的凶历之气。左脸两道深深的疤痕,为方便剪去左袖的衣衫,使年近八岁的少年仿佛一头人形凶兽。
冬日渐至,山林逐渐被冰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间,打猎却变得更加容易。食物匮乏的猛兽,常常在深夜时冒险袭击孤村。只需要事先在村外布置陷阱,自有猎物送上门来。对于秦暮来说,只需要守夜至天明,往往就可以与来犯的猛兽战一场酣畅淋漓。
白天空闲时,秦暮往往选择在伤门炼神。现在的他,已经可以于伤门中踏出三步,精神较之以往,又是大大增强,参悟牛皮卷轴的时间,来到了三个时辰。
然而随着精神愈发凝练,门字诀的修炼却到达了瓶颈。伤门属大凶,与死门,惊门,杜门合称四大凶门。秦暮六岁那年看见的阵门,作为大阵激发的标志,依然留在原地——那是惊门,强闯惊门,易遇惊恐之事,张大叔那次的消失,未必就不与此阵门有关。
然而秦暮尚未悟透惊门奥妙,无法画出破阵密印,故此阵门已搁置了两年。死门最凶,需定下其余七门后方可涉足;杜门善隐,方位在八门中最为诡异莫测,哪怕秦暮琢磨许久,也无甚思路。而开门,生门,休门,景门四大吉门,秦暮更加陌生。
年关渐近,秦暮内心愈发焦急,甚至前些时日于伤门炼神时,险些走火入魔。
平地蓝光渐散,伤门炼神结束后,秦暮并未立即回村。今日是他生辰,村长特地许他一日闲暇。对于卷轴参悟一事,秦暮自然不敢怠慢丝毫,然而炼神结束后的半日光景,让平时习惯匆忙的他一时无所适从。
然而不管秦暮如何成熟,终究还是八岁少年,平时压在箱底的少年心性,今日展露无遗。早在炼神途中,秦暮悄然运转奇字诀乙奇,粗略预测了一番。
“西行有变数。”秦暮暗自嘀咕,眼睛闪闪发亮,向西方奔行而去。
西行数十里后,前方树木愈发浓密。自从知晓云纹阵存在之后,秦暮深知此山不能以常理衡量,然而前方树木之浓密茂盛,秦暮不敢想象,心中又对这封山大阵敬畏了几分。
秦暮继续往前,树林荫郁中,忽然出现一块空地。空地中有一树擎天,直插霄汉,枝繁叶茂,青翠欲滴,不知存在几何岁月。细看那空地,当中根须纵横,密密麻麻,仿佛万龙蜿蜒。
秦暮暗赞,此树之雄,乃他生平仅见。他刚欲踏出一步,忽然心生警觉:偌大丛林,为何仅在此处空出一块?这地上根须细密,莫非居中一树夺走了周围养分?
“哈哈哈,你这小娃娃倒是好生机敏,若是贸然踏上我的根须弄痛了我,爷爷可不介意把你这小娃娃吸成人干!”
雄浑低沉的嗓音突如其来,惊得秦暮后退一步。只见那巨木粗壮如虬的树干开始缓缓蠕动,树皮上苍老的疙瘩挤成一块,开裂的口子破到一起,成了两只眼睛一张嘴,瞪着秦暮咧着嘴。
秦暮头皮发麻,正想脚底抹油,转念却想到乙奇预测结果并未呈血光之灾,遂硬着头皮开口:“那个……爷爷您是树还是人?我之前怎么从没见过你?”
“哈哈哈!”树干上的人脸开口大笑,“娃娃这问题问得好!爷爷我乃是古树成精幻化为人,理应是树人!”
那到底是树还是人啊……秦暮暗自腹诽,面上却依然一副好奇模样:“您是刚刚成精?”
“放屁!”树干上的人脸大发雷霆,“爷爷我早在很久很久,不知多久以前就已成精!八年前这山中土壤突然贫瘠起来,爷爷为维持灵智,不得已只得睡上一觉。这刚刚醒来,就遇到你这小娃娃,倒也是有缘!”
八年前?那不正是爹娘进山之时吗?秦暮若有所思,云纹阵运转不止,阵法之力生生不息,必有部分供为土地,土壤贫瘠,必是外力耗散了阵法之力。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树人一看秦暮陷入沉思,便大声嚷嚷起来:“你这娃娃,好生无趣!爷爷刚刚醒来,不陪爷爷聊着会,小心爷爷将你吸成人干!”
秦暮只得暂时中断思路,心里却突然涌起一股奇异之感:“树人爷爷,您跟我村里一位瞎子爷爷,说话口气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瞎子?你说瞎子?”树人陷入了沉思,“哈哈哈哈!你说的瞎娃娃啊哈哈哈!你叫他爷爷,那岂不是该叫我祖爷爷了!”
“你认识瞎爷爷?”秦暮一头雾水。
“很久之前,有一小娃娃在山中与那山大王搏斗,最后两败俱伤,他给那山大王戳瞎了眼睛,倒在我旁边。这臭小子,爷爷我送他回村,竟然不知感恩,前些时日还偷偷来爷爷这折了一根树枝!说你呢臭小子!给我出来!”
树人一边说着,平地上突然冒出一截根尖,直刺灌木丛内。只听哎哟一声,两人灰头土脸走了出来。
“村长!瞎爷爷!你们怎么在这?”
“咳咳,暮娃子,我们来此,便是看看你有没有到处乱跑……”
“哈哈哈!俩臭小子,是怕爷爷我把你们的丑事说出来吧!没想到我一觉醒来,你俩都成了这般模样!”
老瞎子愁眉苦脸:“树爷爷你当初沉睡不醒,我叫了你几次,你都没有回应……”
秦暮背上一阵鸡皮疙瘩,垂垂老矣的瞎爷爷喊棵树作爷爷,这场景着实分外怪异。
“哈哈哈哈!爷爷我和这小娃娃也算有缘!小娃娃,看你精神不弱,若是能横穿这丛林,再一次到达爷爷面前,爷爷便送你一场造化!”
“我……”秦暮话没说完,便被地上冒出的一截根尖,狠狠抽飞了出去。
树人咧开的“嘴”渐渐闭合:“这娃娃是谁?能在我苏醒的时候找到我,不是巧合啊。”
村长沉默了半晌:“他的父母……来自外面。”
“哦,这小娃娃还有着这等来历。他刚刚能找到我,用的是某种预测之术,而且不是一般的预测之术吧。如果是他的话,指不定能够……”
“这不重要。只要小娃娃能健康成长,咱这些老骨头就满足啦。”
树干上的脸很人性化地叹了口气:“我在这大山中不知度过了多少岁月,久远到我甚至都忘记了,外边还有一方世界。”
“终究会出去的。”
“爷爷知道你俩娃娃也不一般。你们身体里,有这大阵的力量。不过啊,瞎娃娃,你活不长久了。”
老瞎子洒脱一笑:“知天命而逾古稀,死生无常,何足挂齿?只愿老天多给些时日,让我看到暮娃娃成长到能保护自己啊。”
周围茂盛苍翠微微颤动,远方传来少年的清叱之声。
“他竟然还真在向这方向靠近,明明我已经改变了丛林走向。”树人有点惊愕。
“暮娃子啊,受了不少苦啊。”村长轻叹一声,“他没了父母,没了左手,若有一天,我们也没了,那他还剩什么呢?”
微风一掠而过,带走喧嚣带来沉默。
“他还小。”老瞎子出声宽慰,“他的路还很长,他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见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树祖,”村长郑重开口,“请你赐秦暮一场造化,他未来的路,不好走。”
树人“仰天”长笑:“若他真的走到我面前,就算赐他两场,又有何不可!”
三个老头的谈话,小秦暮注定不会听见。
此时陷入苦战的小少年,眸子里却荡漾着浓浓好奇。
好奇所谓造化,却也更想再看看那奇怪的树……或者人?
山中有个老头。
老头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