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暮紧绷的右腿,仿佛一往无前的长矛,直直刺在猛兽下腹部上。
那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
不知不觉已至日落时分,夕阳余晖静静通过叶间缝隙,细密洒落在林中一人一兽的身影上。倒地少年的腿如利剑,刺入猛兽下腹。这一幕静止在这方天地间,似乎无人知晓,又仿佛被人尽收眼底。
终于,猛兽双眼渐渐翻白,静止在空中的利爪颓然垂下,缓缓侧倒在地。秦暮的右腿却依然直在空中,仿佛不屈地呐喊,又似不屑地嘲弄。他双目圆睁,维持着那一刹那的表情,那一往无前的决绝——猛兽倒地时,他就失去了意识。
血汩汩浸入土地。除此之外,这方天地再没有别的声音。
……
秦暮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有着健全的左手,始终遥远的父母就在他身畔。他紧紧抓住父母的手,却还是看不清他们依旧模糊的脸。
……
秦暮缓缓睁开双眼,周围一片昏暗,一切都静悄悄的,微微晚风摇晃着林间枝丫,隐隐透过树梢的星光撒进他的双眼。
“娃娃可醒了啊?爷爷我还以为你小子就这么嗝屁了呢!”中气十足的声音震的秦暮耳膜生疼。
“树人爷爷,我没有找到您……”秦暮勉强支起身子,大战残留的剧痛折磨着他的神经。秦暮突然想起了什么,费劲地背过手,摸着自己的后背——没有伤疤。
“不用摸了,爷爷我神通广大,就你那点小伤,早给你治好了。这次考验,那小家伙中途出来捣乱,你还战胜了他,这次算你过关了!说吧,你想要什么机缘?爷爷我都可以给你!”
秦暮心有所动,从树人老祖在他昏迷间便治好了在他看来如此严重的伤势来看,它所说的造化必是天大机缘,随着破阵时间愈发紧迫,于人于己,秦暮都应狮子大开口一番。
然而,秦暮的目光终被坚毅所取代:“我没有完成您的目标,本就无功不受禄,您又治好了我的伤势,我没有理由再向您提出别的要求。”
树人老祖树干上的大嘴咧开:“好一个无功不受禄,倒是个守规矩的小娃娃。可是娃娃,规律不能当饭吃,你可知道,机缘来临,不牢牢抓在手里的后果?”
秦暮沉声道:“树人爷爷,机缘本就虚无缥缈,若能伸手抓住,自然不能犹豫。但村长从小就跟我说,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否则,人存一世,任意妄为,与那不开化的猪狗又有何区别!”
他深深向面前的擎天大树一揖到底:“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秦暮,生于这天地,却要无愧于天地!”
“好一个树活一张皮!”树干上的人脸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赞赏之意,“秦暮!闭眼,屏息,凝神!脑海中运转你那预测之法,放空你的精神!”
秦暮下意识照做,迅速进入入定之态。
晚风忽大,树叶潇潇之声不绝于耳,树梢中的星光忽然暗淡了起来,密林最深处的空地,渐渐完全被黑暗笼罩。
草丛中的沙沙声似乎变大了一些。秦暮嗯身形完全淹没在浓稠如水的黑暗中,仅剩下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树人老祖树干上的面庞渐渐隐去。
草丛中的沙沙声越来越大,渐渐盖过了风声。周围的黑暗,似乎带上了些许诡异色彩。
突然间,斜地里闪出一道黑影,直直向秦暮冲去!秦暮虽然入定,却依然留意周身状况,觉察不对,心神动摇间,精神上的空白即将打破。
“就是现在!娃娃,仔细回想你方才心神!”树人的面庞突然出现在树干上,大吼出生。
秦暮强压下躁动,回想起刚刚的话语。
我秦暮,生于这天地,却要无愧于天地!
此时,脑海中勾勒过千百遍的乙奇纹路,突然大放光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此刻悄然打开,冲破了一直束缚秦暮内心的桎梏。
乙奇代日,至刚至阳,直指本心,求无愧,求大自在。修行之人若是心有郁结,急于求成,往往适得其反,走火入魔。
秦暮方才铿锵话语,正应了乙奇至刚至阳,一往无前的大自在,心结解开之下,平日伤门炼神之点滴积累,终于在今日,厚积薄发。
秦暮的脑海中,出现了全新的图纹!之前苦苦参悟卷轴而不得的古怪线条,此时水到渠成般镌刻于脑海中,与之前的纹路完美切合,仿佛锦上添花,画龙点睛。
黑夜中的身影,离秦暮越来越近。若此时有光,可以照见黑影前端锋锐的利爪。
危机将至,秦暮内心依然古井无波,脑海中悄然勾画全新的乙奇阵纹。
就在利爪即将落在秦暮身上之时,阵纹的最后一笔,勾画完毕。
黑影如遭雷击,突兀静止在空中,距离秦暮只一寸的利爪颤抖着,却无法再向前丝毫。
秦暮缓缓退出入定状态,悄然起身,伸出手对着黑影轻轻一推。
黑影轰然倒地。
星光又透进了丛林,微微照亮了黑影。那是一只庞大的野猪,两根獠牙有秦暮大腿粗细,背上尖刺根根竖起。此般猛兽,此时却口吐白沫,双眼翻白,显然失去了意识。
秦暮有点惊讶。方才脑海图纹勾画完毕之时,只觉心中一股郁气,不吐不快,而后,他的精神仿佛凝成一拳,离开天灵,重重击打在那黑影身上,直接将那黑影一拳打穿。
秦暮接着星光细细观察,野猪身上完好无损,没有一丝伤痕。联想到方才精神离体之感,秦暮若有所思:难道说,乙奇直接攻击了对手精神?
“哈哈哈,娃娃你没让爷爷我失望,这悟性,了不得!”树人老祖的脸一会出现在树干上,一会出现在树干下:“你能得知我模糊方位,定是有某种预测之术。看你闯林时,此般预测不拐弯抹角,堂堂正正,乃是正道至阳的预测之术,怎的你这小子,眉间愁容惨淡,这鸟样莫不是废了这奇术!现在看来,你这奇术更不一般,还能主动攻击对方精神,怪哉,怪哉!”
“我所学为乙奇之术,树人爷爷是否知晓?”秦暮想到树人老祖寿命悠长,见多识广,指不定见过此门奇术。
“乙奇?三奇之一?日字之首?”树人老祖啧啧称奇:“娃娃竟然学的奇门遁甲?这也难怪了,看你心念驳杂,我还觉得奇怪……”
“既然爷爷知晓奇门遁甲,可否答我疑惑?”秦暮满是希翼。
树人老祖扭了扭树干上的枝叶:“爷爷我也只是听说过这门秘术,以前在这鸟阵法里出名得很,后来似乎是失传了。”
秦暮心中失望之时,树人老祖声音传来:“不过那小家伙,可能知道点。”
那只猛兽?秦暮忙问:“它在哪?”
“哈哈,那小家伙被你打败了不服气呢,又自个磨练去了。不用管它,小家伙好胜心强着呢,肯定会找你再打一场。”
“娃娃”,树人老祖在树干上的脸扭动间出现又消失,极力让自己做出和颜悦色的表情:“你有点东西,有时候没事了,还可以来爷爷这玩。”
秦暮眼珠子滴溜一转:“可是我平时都没时间,不但要打猎,还要照顾瞎爷爷……”
“什么!”树人老祖一声怒吼,“瞎娃娃敢跟我抢!爷爷我寂寞得不行,难得来个这么有意思的娃娃,瞎娃娃你还要跟爷爷抢?出来把话说清楚!”
这回的老瞎子,直接被手臂粗的树根从灌木丛内拎了出来。
老瞎子恶狠狠瞪着秦暮,嘴上却无比乖巧:“树人爷爷,我这不是在教秦暮东西吗,我的步法……”
“哼,你逃跑的时候还成点气候。行吧,以后这娃娃就不用打猎了!就这么决定了!娃娃,以后每日至少到我这三个时辰!爷爷我可要无聊死了!”随着树人老祖怒吼,平地都在震动。
秦暮假装没看到老瞎子吃人的目光,回想着此番突如其来的机遇。
拒绝本身成了机缘。
看来世间之妙,哪怕三奇算尽,也没办法说的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