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前,爱娃和苏菲一起走向储物柜时,苏菲问道:“你数学考得怎么样?”
“很好,真的。但是发生了特别奇怪的事。就像——”
“爱娃!”罗美萝小姐疯狂地扇着一沓乐谱,仿佛她就要离地起飞了一样。罗美萝小姐身材小巧,黑色的鬈发上挑染了一缕绿色。她就像一只忙碌的蜂鸟,飞旋着穿行在由人和书包组成的迷宫里。她一看见爱娃,就举起乐谱说道:“苏菲告诉我你准备参加爵士乐队的选拔,所以我找了几首你可能会喜欢的曲谱。到时候你就演奏其中一首,再随便来几首即兴的,好吗?”
“那个……”爱娃看着苏菲,她是鼓手,上星期是她鼓动爱娃去参加爵士乐队选拔的。可爱娃十分确定自己并没有答应。她应该是说了类似这样的话:“听起来很有意思,我会去了解一下的。”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听起来好可怕,不过你不会明白的,所以我现在先答应你再说,到时候不去就行了。”
可此时此刻,爱娃面对的却是罗美萝小姐,她还带着乐谱。“两星期后,在乐队教室里进行选拔。上自习课或者放学后都可以过来。”罗美萝小姐把乐谱递给了爱娃,转身离去了,“到时候见!”
“我们会来的!”苏菲在她身后喊道。
“你去吧,”她们一起走向大厅时,爱娃对苏菲说,“我从来就没说过我肯定会去。”
“干吗不去?去了能有什么坏处?最多你没被选上呗。对吧?”
“不对。如果我带萨克斯过去,我会很紧张,我就会直接晕倒,脑袋撞到地上,然后他们只能叫救护车,选拔赛不得不终止。于是谁也参加不了选拔赛了,我就成了亲手解散中学爵士乐队的千古罪人。还有,我的萨克斯也摔出了凹坑,就算我侥幸没把自己摔死,我妈也会杀了我的。”
苏菲哈哈大笑道:“好吧。我们去吃午饭吧。”
爱娃犹豫着。学校餐厅的混乱足以让她的胃打结。爱娃曾和苏菲的体操课朋友们一起吃饭,但却无法分辨她们是否喜欢她。“说真的,我要去图书馆了。”爱娃说。实际上,她并不是为了帮图书管理员加尔文太太整理书架,而是需要一点儿空间和片刻的安静。
“好吧……那放学见吧。”苏菲转身走向嘈杂的餐厅,爱娃则走向了图书馆。爱娃看见墙上的这个标志,停了下来:
巧克力曲奇俱乐部今日开放。
加尔文太太通常会在午饭时间和放学后举办特别的活动。“巧克力曲奇俱乐部”是关于诗歌阅读之类的。以前它叫“翅膀上的只字片语”,但是没什么人来参加,直到她改了这个名字,就变得门庭若市。
爱娃朝图书馆里瞅了一眼,已经比想象中热闹多了。她理解同学们喜欢这个俱乐部,可她无法容忍如此的吵闹喧哗,更受不了他们嚼饼干的咔咔巨响,她心中的庇护所被侵害得面目全非。
“爱娃!真高兴你今天能过来。我想你会喜欢这个俱乐部的。”
“我不想参加。”爱娃脱口而出,可当她看见加尔文太太的笑容消失时,却感觉不太舒服。爱娃喜欢加尔文太太。她推荐了许多好书,还在整个图书馆里挂满了很酷的名人名言,可她和爱娃的想法毕竟是不同的。
去年某日的午饭时间里,爱娃待在图书馆里写研习报告,加尔文太太拿着她的笔记本四处招摇,和所有人说“万一……怎么办”是英语里最伟大的短语——这一点爱娃完全不同意。事实上,那简直就是全宇宙最糟糕的短语,它引领了爱娃的所有烦恼——万一我数学课不及格怎么办?万一我爱的人死了怎么办?万一发生恐怖袭击、地震或者校园枪击怎么办?“万一……怎么办”不是爱娃的朋友,她难以想象会有喜欢这个短语的人。
“我不知道今天是俱乐部日。我是来整理书架的,不过也可以改天再弄。”爱娃转身要走。
“没关系。我们一边开会,你可以一边整理。”加尔文太太给了爱娃一手推车的书籍,然后连忙离去,准备复印今天要分享的诗歌。
爱娃从小说开始整理。书架上方的墙上,悬挂了几条新的名言。
没有书的房间,就像没有灵魂的肉体。
——西塞罗
我一直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弱者永远都不会宽容,宽容是强者的特质。
——圣雄甘地
仅仅知道表面是愚蠢的,关键在于去理解本质。
——爱因斯坦
爱娃笑了。马克斯会喜欢最后那句的,他房间里有爱因斯坦的海报。
“好,我们开始吧!”加尔文太太对桌旁的同学们说,尽管隔着许多书架,爱娃还是可以听见她的声音,“有时候,在英语课上谈到诗歌时,老师就会要求你们分析每一行诗句,找出明喻和暗喻。还有人记得它们是什么意思吗?”
“明喻是一种修辞,就是描述某种东西时,使用了‘像’‘仿佛’‘比’之类的词来和另外一个东西打比方的方式。”有人说,听起来像是李奥·金含着满嘴的曲奇说的,“暗喻是更直接的比喻,不使用‘像’‘仿佛’‘比’等。比如我说‘这些曲奇就是天堂的味道’。”
“不错。”加尔文太太说。
“那我们是要读一首诗,然后找出其中的明喻和暗喻吗?”有人问道。然后一堆人开始抱怨了。
“不。”加尔文太太说,“我们要读一首戏弄它们的诗。”
爱娃感到很好奇,难以想象一首成人诗歌竟然会拿明喻和暗喻那么严肃的事情开玩笑。她悄悄地从书架后绕出来,坐在一张堆有一摞书的桌子后面,这样她既可以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又可以假装是在把书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加尔文太太肯定已经注意到了,她走了过来,在爱娃桌上扔下复印件和曲奇,然后回到俱乐部中。
诗的名字叫作《连祷文》。作者比利·柯林斯就像其他所有的幻想主义诗人一样,在诗的开端告诉某人——他的妻子或者女朋友,爱娃猜——她是一片面包,一把刀,一只高脚酒杯和一杯美酒。把一个人比作这些东西,已经是相当丰富了,可接下来他又继续把她比作了几乎世界上的每一样东西。“她是早晨的露珠,是桥下的一条鱼,却不是街角的一双靴子,或者其他一堆东西。”接着,诗人又把自己比作了许多奇怪的东西——树上的月亮,某个盲女的茶杯——非常明显,他完全是在嘲弄暗喻。
“太棒了!”加尔文太太读完后,一个女孩说道。
男孩们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们开始用暗喻造句。
“我是比赛最后关头的制胜得分。”卢克·范尔文一边说,一边高高举起双臂。
以赛亚·盖茨道:“兄弟,你是长椅下面嚼过的口香糖。”
“你是我运动包里的臭袜子,”亚历克斯·温斯坦喊道,“是足球场里的狗屎!”
这句话让李奥·金笑得把曲奇渣喷了一桌子,于是加尔文太太不得不提高了声音。“我想我们还有时间读下一首诗。”她看了看图书馆的时钟,“读一首短一点儿的吧。”然后翻开诗集,“这首诗是罗伯特·弗罗斯特写的,”她说,“《秘密端坐》。”
加尔文太太只花了五秒钟就读完了。它讲的是一群人一边围成圈跳舞,一边猜测一个秘密,而秘密就在中间,它只是坐在那儿,什么也不干。这就是整首诗。
“我再读一遍。”加尔文太太说。爱娃很开心,她喜欢嘲笑暗喻的那首诗,可这一首却把她难住了,当加尔文太太读第二遍时,她明白为什么了。因为所有人都想尽办法去猜测那个秘密,但最终却一无所知,于是秘密感到沾沾自喜。
加尔文太太抬起头:“有人想谈谈这一首诗吗?”
“有。”亚力克斯说,“我认为秘密是个蠢蛋。”
李奥·金哈哈大笑,可加尔文太太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为什么?”
亚力克斯只是耸耸肩。
“因为……”爱娃大声地回答道,自己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她的胃绷得好紧,可她继续说道:“我们都努力地去寻找我们本应该知道的答案,可我们一直在犯错,就像……就像这个秘密根本不想帮我们一样,就像它完全不关心我们的那些问题。”
加尔文太太正视着爱娃。她眨了眨眼睛,然后点点头:“如果你是一个特别在乎答案的人,那你就会感到困扰。”
“是的,”爱娃呼出一口气,“确实如此。”
铃声响了,同学们都逐渐离去。爱娃整理好了书架,便向门外走去。
“爱娃?”加尔文太太把椅子推回桌下,喊道,“很高兴你决定加入我们了。”
“是啊……我猜是有点儿那个意思。”
“下次开会时能见到你吗?”
“我会来的。”爱娃说。这次,她十分确定这句话是出于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