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学时,苏菲在爱娃的储物柜旁等她一起回家。“嘿,你贴了一张新的卡迪娜·D的照片啊!”苏菲凑近看看照片,皱着眉说,“她的头发是湿的。这是不是《淋湿全世界》的音乐电视里的?”
“可能是吧,我从我奶奶的杂志上剪下来的。”
“很酷。”苏菲开始唱起来,“让雨来……倾泻而来,只因我再也无法承受你的谎言。”爱娃伸手去拿作业本时,苏菲还舞动了几下。《淋湿全世界》是她们最喜欢的一首卡迪娜·D的歌。尽管奶奶不可能接受卡迪娜的超短裙,但爱娃特别喜欢那个音乐电视,一支乐队在倾盆大雨里跳舞,感觉很酷。
“谢谢你等我。”爱娃关上储物柜,和苏菲一起走向大门口。
“你还没跟我说完数学考试的事呢,”苏菲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好像总是听见一个声音……”爱娃停了下来。她并不打算再次激发考试里的那个声音。它听起来很奇怪。无论是书上还是电影里,只有疯子才能听见脑袋里的声音。可苏菲问了,而爱娃和她向来是无话不说的。“那个声音……把答案告诉我了。”
“我就知道你准备好了。”苏菲跳上路沿,走了几步,然后把一条腿向身后抬起来。整个世界都是苏菲的平衡木。
“我也不知道……”爱娃等着苏菲把腿收回来,好继续和她一起向前走,“那个声音很奇怪,感觉特别真实,好像是从外面发出来的,很大声——不是我脑子里的。”
“可我什么也没听见啊。”苏菲踢着橡果,沿人行道向前走着,“也许数学教室闹鬼吧。”
“真是个有用的鬼,还知道公式,并且只和我一个人说话。”爱娃摇摇头,“待会儿你来我家吗?我奶奶可能做了曲奇。”
“你奶奶有不做曲奇的时候吗?”苏菲说得对。爱娃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和他们住在一起了,于是他们家的厨房里总有吃不完的曲奇。
苏菲注视着她说道:“我妈来了,上个星期五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我先去和她打个招呼再过来,好吗?”说着她便跑开了,于是爱娃一个人走上了车道,心里期盼着山羊没在外面。
一个月前,爸爸把山羊露西和埃塞尔带回了家,它们的名字是根据电视节目《我爱露西》里的角色起的。本来爸爸准备把露西和埃塞尔产的奶拿到店里卖的,他以为方圆几英里内的人都会来疯狂抢购。可惜事与愿违,那些口味奇怪的奶已经塞满了一整个冰箱,根本没人买,而那两只脾气暴躁的山羊成天只会玩命地叫唤,它们可怕的声音能把人吓得尖叫。
露西不叫唤的时候,看起来还比较正常,通常它也只是吃吃草,谁也不理,而埃塞尔则用尽全力来跟踪爱娃。爱娃还没放学,它就在围栏那儿等着,等爱娃一回来,它就追上去。
爸爸常常大笑道:“它不会伤害你的。”可爱娃绝不会逗留片刻,她可不想知道被埃塞尔追上了会怎样。于是她会突然改变方向,从车道跑进高高的野草里,总是以全身沾满了刺果和蒲公英绒毛而告终。
今天,山羊被圈起来了,很好。爱娃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胡思乱想。
“咩!”她冲进家门时,埃塞尔使劲叫唤起来。
“回来啦,小甜甜?”待在厨房里的奶奶闻声喊道。
“是的!”爱娃抓了两把花生黄油曲奇,走向客厅。奶奶正在一边看新闻频道,一边往熨衣板上的一件衬衫上喷水。奶奶的耶稣笔记本正摊开来,摆放在淀粉旁边。笔记本上写满了所有她觉得需要帮助的问题,以便为它们祈祷。
爱娃知道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奶奶的笔记本上有一段时间了。当爱娃感觉特别焦虑时,奶奶是第一个注意到的人。她发现爱娃过于频繁地眨眼,这是她内心纠结的明显信号。接下来奶奶就会问“你还好吗”,爱娃会回答“很好”,可她一离开房间,她的名字就出现在了笔记本上,赫然同首相总统们、饱受战争疾苦的非洲国家们列在一起。
笔记本上的耶稣留着胡子,这都得感谢马克斯和他的黑色记号笔。爱娃第一次看见时,还以为奶奶会因此抓狂,可奶奶只是笑着说:“如果耶稣连这点儿幽默感都没有,那谁也没有。”
“有作业吗?”奶奶问着,把衬衫翻了个面。
“嗯,我现在就去写。苏菲一会儿过来。”爱娃向奶奶送了一个飞吻,便上楼走向自己的房间。如果写完作业还有时间的话,她想再找一句新的名言挂到墙上。她已经开始把它们分别张贴在了很大的纸上,就像加尔文太太图书馆里的那样。
苏菲的公告板上乱糟糟地贴满了派对照片、缎带勋章和奖章,而爱娃书桌旁的公告板上只有几个她上小学时参加趣味跑步比赛得来的缎带勋章。爱娃跑得很快,即使现在的她仅在逃离露西和埃塞尔时会跑上一段。除了那些,公告板上还有一些去年夏令营时得到的园艺和羽毛工艺品、一些学校的艺术作品——埃及箔画和黑白迷宫设计图。
现在她已经有两条名言了,她用彩色的马克笔画了些装饰,还画了小猫头鹰卡通图案。第一条名言是来自亨利·沃兹沃斯·朗费罗的,他说:“下雨时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让雨继续下着。”
爱娃并不知道亨利是谁,可她喜欢这句名言,因为看到它就会想起卡迪娜·D的音乐电视。爱娃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这种在暴风雨中舞蹈的人,而不是躲在床底下抱着布满灰尘的兔子和陈旧的毛绒公仔的胆小鬼。苏菲每次在暴风雨中舞蹈,爱娃都警告她美国每年平均有六十个人被雷电劈死,她才会进屋。
爱娃墙上的另一句名言来自玛雅·安吉罗,她说:“人们会忘记你所说的,忘记你所做的,但永远不会忘记你带给他们的感受。”
爱娃喜欢这句是因为,即使她搞砸了数学考试,即使她害怕参加田径队和爵士乐队的选拔,但自己仍然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这样想一想就感觉好多了。
爱娃觉得应该把加尔文太太那句关于宽容的名言加上,不过现在她得先写作业了。她坐下来,拿出数学文件夹,最上面是考试复习资料。考试结束了,爱娃已经知道每一个公式。也许课堂上的那个声音只不过是她的大脑在正常工作罢了。
爱娃打开抽屉,拿出一本黄色格子便签簿。这种便签簿是妈妈买来做她的财务工作的,爱娃也逐渐地喜欢上了它们。它们让她觉得有组织、有条理、很正式,而且便于掌控。这一本第一页上画着一个点格棋[1],那是她几个星期前去看牙医时画的。妈妈说只要一直忙着封格子、填名字首字母,爱娃的脑子里就无法腾出空间去想龋齿和麻醉针了。尽管爱娃还是很担心,但至少这个游戏帮她忽略了隔壁的电钻声。
爱娃翻开新的一页,然后拿出一支钢笔,写道:计算圆形周长的公式是什么?
她竖起了耳朵。
什么声音也没有。
要么苏菲说的是对的,数学教室闹鬼,要么就是某种怪异的考试压力。不管是什么,脑子里有一个知道答案的魔法声音,总比因数学窒息而死强得多。
爱娃拿出科学文件夹,取出鲁珀特太太寄到家里来的附加分课题。爱娃是附加分的超级粉丝。每次考试都要卡壳的人,只能靠旁门左道来加分。这次,鲁珀特太太会给找到秋麒麟草虫瘿的人加分。草蝇吸食秋麒麟草的汁液时,草茎上就长出了这种圆形的东西。爱娃先把课题放到一旁,她想知道苏菲是否愿意跟她一起去找。
接下来,爱娃找到了生物分类学的习题册。鲁珀特太太要求使用铅笔来做,于是她拿出了蓝色铅笔。头几题都很简单,接下来是需要按顺序列出科学分类,可爱娃不记得“门”后面是什么了。
爱娃决定再试一次——万一又显灵了呢?
于是她写道:科学分类法的七个等级是什么?
那个声音回答道:“界、门、纲、目、科、属、种。”
爱娃吓得笔都掉了。
它回来了。
爱娃瞅了瞅四周。这次,绝不可能是别人的声音了,除非把床头的毛绒公仔拉弗尔斯也算上。房间里只有爱娃一个人,一个人……除了奇怪的声音之外。
爱娃仍然不相信这是真的,但她立即写下答案。下一题是要求写出一些动物具体的学名。爱娃知道人类是智人,狗是家犬。可秋麒麟草蝇呢?鲁珀特太太还没有讲过这个呢。也许书上有答案。
爱娃拿起课本,可目光却落在便签簿的问题上面。也许那个声音可以告诉她答案。真的能行吗?她写道:秋麒麟草蝇的学名是什么?
“一种黄花欧美果实蝇。”那个声音说。
爱娃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她匆匆记下那几个字,然后查找秋麒麟草蝇的内容,以便核对答案。
找到了:秋麒麟草蝇(一种黄花欧美果实蝇)。
爱娃放下了铅笔。她打赌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个学名,这么说来,那个声音绝不是来自她脑子的。可为什么它时有时无呢?爱娃注视着那几个潦草的数学问题。也许是那声音不想答数学题了吧。
爱娃用手指摸了摸那个它没有回答的问题,钢笔墨水在纸上晕开了一点儿。她看了看科学问题,又看了看铅笔,然后拿起铅笔写道:计算圆形周长的公式是什么?
“2πr。”那声音说道。
爱娃拿起钢笔把刚才的问题重新写了一遍。那声音并没有回答。
她再次用铅笔写了一次,声音立即响了起来,明亮而清晰地说道:“2πr。”
原来,声音并不是她脑子里的,而是铅笔的。这支蓝色的铅笔知道答案!
“我知道了!”
爱娃跳起来,铅笔被弹飞到房间的另一边。
“扔个铅笔欢迎我,不错嘛!”苏菲笑着冲过去,把铅笔递给了爱娃,问道,“怎么了?”
“坐下。”爱娃深吸一口气说道,“你无法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注释
[1]先在纸上画上排列为方形的点群。每方轮流以纵或横方向画一条直线联结两点,但不能画在已被占领的区域内。当画线使某一区域封闭时,在区域内画一个属于该玩家的符号,表示占领。当无法再画线时,游戏结束。占领的总区域数最多者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