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娃本来决定把铅笔留到星期三放学后和苏菲一起用的,可她并没有完全做到。今天她已经把铅笔从书包里拿出来两次了。第一次是午饭前。
“你不用再去图书馆了吧?”苏菲站在储物柜旁,问道,“和我们一起去餐厅吃吧。我想你了!”
苏菲体操课上的朋友——玛雅和露西——已经在大厅里等她了。“嘿……我先去图书馆看一下,好吗?”爱娃对苏菲说。她向图书馆的方向走去,然后藏进洗手间里,拿出了铅笔。她不想浪费时间去找本子,便从卷筒纸架上撕了一张卫生纸,写道:苏菲体操课上的朋友觉得我怎么样?
当她画上问号时,手还一直在颤抖。
“虽然她们不知道你非常不错,但还是很喜欢你的。”铅笔说,“玛雅觉得你人很好,只是有点儿内向;露西喜欢你那双带亮绿色鞋带的运动鞋。”
爱娃低头看了看脚上的橙色篮球鞋,笑了。去年夏天,她的堂兄沙尼卡从纽约过来看望她们,教她如何把鞋带系得像梯子一样漂亮,露西觉得那样很酷。玛雅也觉得爱娃不错。于是爱娃放弃了偷溜到图书馆的念头,和她们一起吃午餐去了,度过了一段愉快的午餐时光。
爱娃第二次拿出铅笔,是在体育课上,刚跑完一英里比赛之后。艾弗里先生问她如果明年春天打算参加田径队的话,为何不参加越野队的选拔。爱娃说她不知道这件事,等她回到更衣室后,她拿出铅笔写道:艾弗里先生觉得我擅长田径比赛吗?
“是的。”那声音听起来似乎要给这个答案再加上一个代表讽刺的形容词——“很明显”,可它克制住了。爱娃写道:还有谁会参加田径队的选拔?
可她并没有得到答案,然后她想起了有关“自由意志”的那件事情。她应该多想想田径队的事儿了。
放学后,苏菲和爱娃一起回到了家。苏菲想马上开始玩铅笔,可爱娃说她们得先写作业,要不然就写不完作业了。于是她们先写完了英语词汇作业,然后问了铅笔在哪儿能找到秋麒麟草虫瘿。铅笔告诉了她们,于是她们在商店背后的那块地里剪了一大把草茎。然后苏菲和安德森一家一起吃了比萨饼。等她和爱娃准备上楼去玩铅笔时,爱娃的爸爸说道:“大家都准备好前往家庭之夜了吗?”
星期三是雪松湾疗养院的家庭之夜。每个星期三的晚饭后,护士都会把老人们推到大厅和他们的家人团聚。大家都坐在折叠椅上,喝汽水,吃曲奇,等着看表演——通常是当地的唱诗班、儿童芭蕾舞团的表演,或者高中生的弦乐合奏。
在家庭之夜里,大家都不怎么说话。有些老人没办法说话,因为他们中风了。还有一些,比如爱娃的外公,虽然可以说话,但要么太悲恸,要么脾气很大,所以也说不了多少话。另一些得了痴呆症的,根本不知道别人在干什么,说的话又都没什么逻辑。
以前是消防员的克莱姆森先生,常常为幻想中着火的建筑操心。“蹲下!”有一次他突然朝爱娃大喊,“蹲着走,快去出口!”
格拉博夫斯基太太两年前得了中风,现在完全不能说话了。她总是穿着一条褪色的紫色西装裤和一双一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她喜欢用脚打着节拍。
整个家庭之夜,埃姆斯先生都会激情四射地拍着大腿,可一次也没在正确的节拍上。雷蒙德太太会穿着一件胸前绣着可爱动物、颜色清新的卫衣,不管台上唱什么歌,她都一直在点头。于太太则会十分安静地坐着,但她的嘴巴却停不下来。她仿佛一直都在嚼东西,尽管她根本没吃曲奇。
音乐会一开始,坐在后排的老人就开始打盹,苏菲和爱娃便给他们起了个外号——打盹帮。而且,音乐会结束时他们总能准时醒来。
接下来是外公,他把头上的棒球帽拉得很低,皱着眉。如果他打算说些什么的话,一定是抱怨音乐有多糟。
每个家庭之夜,妈妈都会过来,却不怎么和外公说话。自从玛里恩外婆去世后,他们的关系就变得不太好。妈妈没告诉她为什么,可爸爸有一次告诉过她,这跟外公的生活习惯和抉择有关。爱娃便没有再继续追问。
家庭之夜的地位是不能动摇的,于是苏菲和爱娃只能把玩铅笔的事儿推迟了。她们钻进安德森家的商务车里,一起前往雪松湾。
他们刚在大厅里坐下,其他人都去拿零食,苏菲悄悄地对爱娃说:“你带着那个的吧?”
“嗯。”
“我列好清单了,可我还在想,”苏菲轻声说,“我们应该确定一下,它能不能回答更大的问题。”
爱娃皱了皱眉:“怎么个大法?”
“比如说重要的世界问题,比如……”苏菲从一张折叠椅上拿起一张报纸,扫了一眼头版,说道,“选举——不问谁会赢,不过可以问……你知道吗?候选人总会寻找对手做过的坏事进行互相攻击,问它参议员托比诺维奇有没有违反过法律。”
“哈哈!我爸会喜欢这个问题的,他非常受不了那个人。”于是她写道:参议员罗德尼·托比诺维奇(就是角逐总统竞选的那个)有没有违反过法律?
那个声音马上说了一句:“有过。”
“它说有。”
“我的天哪!”苏菲双眼发光地说道,“再问问他什么时候,干了什么,关于这件事的一切!”
于是爱娃写道:参议员罗德尼·托比诺维奇什么时候、在哪儿、如何违反法律的?
“他有时候开车会超速行驶。”那个声音说。爱娃等了一会儿,可铅笔再没说别的了。
她看着苏菲说:“他超速行驶。”
“只是这样吗?所有人都超速好吗?”
爱娃耸耸肩,抬起头,正好看见她的家人回来了。艾玛正生气地瞪着曲奇。
“曲奇看起来不错啊,艾玛。”苏菲笑着说。
“太小了,不过我只要吃两个,”她抱怨道,“还有,请叫我的真名。”她指了指写着“你好,我的名字叫作长发公主”的牌子。
“请坐,长发公主,”爸爸边抚弄她的头发边说,“外公来了。”
当护士把外公推进大厅时,爸爸说:“很高兴见到你,汉克。你看起来棒极了。”
外公随便咕哝了两句。
接着,六名爱尔兰踢踏舞演员上场了,他们身穿白色的长袖衬衫和格子短裙,还套着一件马甲。还没开始跳,他们就已经汗如雨下了。
音乐节奏十分轻快,雷蒙德太太把头点得飞快也跟不上。格拉博夫斯基太太的脚也疯狂地打着节拍,仿佛就要带她走出门外,跑到大街上去。外公却盯着自己的双手,眼皮都不抬一下。
舞蹈表演结束了,大家鼓起掌来,爸爸说道:“跳得太好了,你说是吗,汉克?”他靠近外公,说道,“你喜欢这首曲子吗?”
“不。”
“不喜欢?”爸爸笑着哼了一段刚才的乐曲,还在椅子上舞动了两下,“我觉得很有活力啊!”
“都是刺耳、聒噪的垃圾,根本就不是音乐。”外公仍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十指紧扣,仿佛能在掌心里找到真正的音乐似的。
苏菲突然灵光一闪,拿出了包里的iPod音乐播放器,说道:“想不想听点更好听的?”
“苏菲,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爱娃说。可苏菲已经把她的耳塞塞进外公长毛的耳朵里了。
外公一把扯掉了耳塞,喊道:“垃圾!”他宣泄着自己的不满,开始喋喋不休地说曼哈顿有一家老夜店,那儿的人演奏的才是真正的音乐,而且他们还会制作上好的酸威士忌酒。这时,护士过来说时间到了,他该回房间了。
苏菲看着爱娃说道:“下次我下载点别的音乐带过来,也许我们能找到他喜欢的那种。”
“下星期见,汉克。”妈妈说。她从来不叫外公“爸爸”。过去,爱娃只是觉得习惯就好了,可她现在却开始好奇,为什么他们关系那么差。
现在,她有办法知道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