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学后,苏菲匆匆记下第十题的答案时,爱娃说道:“我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比翻书来得快。”
“嘘!”苏菲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歪着脑袋,一边听,一边写下答案,“我知道这样比较有意思。”她把写完的作业放进文件夹里,然后开始转起笔来。
“爱娃!”马克斯在客厅里喊道,“妈妈说轮到你摆桌子了。”
“不是你吗?”爱娃喊道,“昨天就是我摆的。”
马克斯出现在了门口:“我明天有物理考试,妈妈说考试优先。所以今晚也是你。”他吐了吐舌头,然后及时地蹲了下去,正好避开了爱娃扔过去的枕头。
“他就不能吃完饭再学习吗?”苏菲问。
爱娃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97.3的平均分还不够好,所以妈妈特别支持他。”马克斯一向是个好学生,可最近他变得只知道学习,仿佛每一分都攸关生死似的。
爱娃把铅笔收进书包——就差等马克斯经过时给他一顿好揍——然后她和苏菲下楼走进了厨房。奶奶在拿芝士通心粉,爸爸在切面包,马克斯在用电脑。当爱娃打开橱柜,取出盘子时,马克斯从他那攸关生死的家庭作业中抽出片刻闲暇时光,得意地冲着爱娃笑了笑。妈妈一边拌沙拉,一边听广播。
“真不敢相信州长竟然期望着劳苦大众去购买那些——”
“艾丽莎……”爸爸一面说,一面抬起眉毛,注视着妈妈。
“妈妈今天肯定又度过了可怕的、恐怖的、糟糕透顶的一天。”爱娃说,“就像故事里的亚历山大一样。”她本以为这个引言可以让妈妈露出笑容。
可并没有。妈妈只是紧闭着双唇,更粗暴地撕着生菜。
“真庆幸我不是那棵生菜。”爸爸大笑着说。他倚过去,想要吻一下妈妈的脸颊,可妈妈躲开了。
“就因为你的候选人在东北地区有优势。”她摇着头说。
“万一你们俩离婚了,”马克斯说,“我只能抱怨两党制了。”
“苏菲的父母离婚了,现在她有两栋房子了。”艾玛拖着她的蟒蛇公仔来到桌前。
“没有你想得那么酷,”苏菲说,“你从图书馆借的书不见了,你就得把两个地方都翻一遍。”
艾玛抬头看着妈妈问道:“你们要离婚了吗?”
“不,不会的,”妈妈亲了亲艾玛的额头,“你会一直住在这栋房子里的,艾玛小姐。”
“今天我是土星。”她指着名字牌说道。
“她不会要把所有的行星轮一遍吧?”苏菲低声和爱娃说,然后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调说,“尽你最大的努力,保证她不会戴着‘天王星’的牌子去上学。”
“快坐下来吃饭吧,别等它凉了,土星。”奶奶把芝士粉洒在通心粉上。
爱娃的父母有一个规定——晚餐不谈政治。于是他们谈起了物理作业和爸爸的新主意——举世闻名的巨型芝士泡芙。
“我觉得这个肯定能一炮而红。”他说。
“爱娃,你怎么吃那么少?”妈妈抬起眉毛看着爸爸说,“是不是又吃店里的垃圾食品了?”
“没有,”爱娃说,“我只是不饿。”而事实是,因为刚才父母吵架,所以她的胃又开始难受了。无论妈妈说多少次这只是“善意的辩论”,爱娃仍禁不住担心事情会越来越糟。而且,她不想要两栋房子。绝不能那样。
爱娃心不在焉地摆弄着盘子里的通心粉,目光却停留在大家身上。奶奶也一样,爱娃注意到了。也许她也在担心着什么。
晚饭后,苏菲和爱娃急急忙忙地上楼去了。苏菲在爱娃书包里翻找那支铅笔,却拿出了那张冒险课同意书。“嘿!这个应该交给老师了,”她闻了闻,说,“怎么有股香蕉的味道?”
“放回去吧,我不参加。”
“爱娃,你必须去!这是世界上最酷的户外拓展活动!”
爱娃重重地坐在床上,猫头鹰拉弗尔斯被弹飞到了地板上:“要是你喜欢在丛林中突然掉下悬崖摔死的话。”
“那很安全的,爱娃。”苏菲俯冲过去,拾起拉弗尔斯,把它放回到了爱娃的枕头上。然后她“扑通”一声在爱娃身边坐了下来:“我妈给我签字之前,先在网上查过了。你会穿一个背带裤,整个过程都和安全绳拴在一起,所以你绝对不可能摔死的。”
“哦,不错。”可万一背带松开了怎么办?万一安全绳断了怎么办?就像那天爸爸本来把埃塞尔好好地拴在篱笆里,但是绳子松了,它逃走了,最后他们在街上找到了它,而它那时正在吃摩根家的信件呢。绳子一断你就会掉下来摔死。任何一个标题上带有“冒险”这个词的户外拓展活动,都有超多的意外让你防不胜防。“我会考虑的。”爱娃说。通常这样的回答足以让苏菲闭嘴了。
可这次却没有奏效。“拜托,爱娃。我们接下来的体操课会有练习的。艾弗里先生说他准备了一些迷你课程,他会装一些矮平衡木之类的东西先让我们练练。会很有趣的。你看过网上那个视频了吗?”
爱娃摇了摇头。
苏菲跳了起来:“走,我带你去看,要是它真的很没劲的话,我保证一定会放过你的,好吧?”
她领着爱娃来到楼下的电脑旁,打开了网站,开始播放一个视频:“别告诉我这看上去很没劲。”
屏幕上,一个女孩抓住绳子,走在一座由圆木做成的桥上,桥疯狂地晃动着。看到这里,爱娃已经感觉膝盖发软了。
接下来一个孩子在攀岩,踩在一丁点儿大的蹬子上往上爬。还有人走在森林上空的钢索上,从一棵树走向另一棵树。在布满岩石的河流上方,他们穿过了那些快要散架的桥,然后把自己挂在滑索上,飞进树丛里去了。“我觉得自己就像彼得·潘一样!”一个女孩尖叫道。
如果换成是爱娃在那儿,她可绝对不会感觉自己像彼得·潘,她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大婴儿。她伸出手,关掉了视频。
“那么,你会去的吧?”苏菲兴奋地轻轻蹦着。
“也许吧。”
“去吧。要是你不喜欢,也可以在那边坐着看书或者干别的。”苏菲的手机响了,她低头瞧了一眼,说道,“我妈叫我回家了。答应我你会去的,好吗?试试看嘛。”
爱娃叹了口气。“万一”是她最不喜欢的英语单词,“试试看”差不多也排名第二了。三年级时,爱娃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参加了那次乘船旅行(万一船沉了怎么办?万一湖里风急浪高怎么办?),刚上船她就趴在栏杆边上吐了整整一个钟头;还有那次,爱娃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苏菲家过夜(万一她生病了怎么办?万一她不在家时,她的父母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她整夜失眠,直到沙菲克太太在厨房里找到泪流满面的她,然后打电话让她妈把她带回了家。
爱娃决定,这次的噩梦冒险课,她绝不要尝试任何的“试试看”了。不过要想让苏菲消停下来并乖乖地回家,也只有一个办法。
“好吧,我试试看。”
苏菲兴奋地上蹿下跳,奔出门前还给了她一个拥抱。
这个谎言滋生出的内疚感逐渐放大,最终在爱娃体内形成了一肚子的羞愧。
爱娃挥了挥手。她决心明天一定给苏菲玩一次铅笔,作为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