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走后,爱娃没有依靠铅笔写完了数学作业。然后她把那句关于宽容的名言做成海报,并在空白的地方画上几只猫头鹰。她想象中的猫头鹰应该是看上去慈爱宽慰的,然而她画出来的只有一只看起来很不错,其他两只再次和企鹅撞了脸。而且它们的表情也是慈爱不足,惊悚有余。
爱娃把新海报贴在了公告板上,紧挨着其他名言,旁边是四年级时她做的一只捕梦网。然后她叼起萨克斯的舌簧,找到了爵士乐队选拔赛乐谱,这时她在上面发现了一张橙色的便利贴,写着罗美萝小姐的留言。
图书馆里没有这个,不过我从一位朋友那儿借来了给你。
因为我记得你特别喜欢《泰坦尼克》!
便利贴上还画了许多星星,仿佛这就是罗美萝小姐真心想要爱娃演奏的曲目。而事实却是,她们只谈论过一次《泰坦尼克》,那是在上课前,爱娃正在读报纸上一篇关于泰坦尼克工艺品展览的文章。罗美萝小姐说:“噢,你喜欢《泰坦尼克》吗?”爱娃说喜欢。她指的是那条船和冰山的故事,而不是那部电影,但罗美萝小姐却已经开始不停地讲起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来了,爱娃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于是现在,她找来了《我心永恒》这首曲子。爱娃准备好萨克斯,试着开始演奏。她的识谱能力很强,这首曲子也不难,但在演奏的整个过程中,她脑子里浮现的全是漂浮在海面上嘴唇发紫的演员们。爱娃试图把他们赶走,以便更好地感受音乐,可思绪一旦炸开花,就再也收不住了。
演奏到一半时,爱娃停了下来,开始翻看剩下的其他音乐。再也没有画着星星的曲子了。不过也许还有什么别的音乐,像这首冻死人的曲子一样,能得到罗美萝小姐的青睐。
爱娃拿出铅笔和便签簿,潦草地写道:作为爵士乐队选拔赛的参赛曲目,罗美萝小姐最喜欢哪首曲子?
“塞隆尼斯·蒙克的《勇往直前》。”
爱娃找到了那一首,可曲谱里的音符太多了,而且都是短音符(速度很快)。她演奏了开头的几行。
吧嗒吧哆吧,吧嗒吧嗒吧哆吧,吧嗒吧哆吧,吧嗒吧哆吧啊……
爱娃了解罗美萝小姐,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这首曲子。可爱娃却感觉极度恐慌。
爱娃放下萨克斯,叹了一口气,要不然选拔那天她还是待在家里吧。她核实了一下日期——11月12日,正好也是户外拓展日。爱娃的心中顿生希望。只要装一天病,就可以避开两件糟糕的事情,真是一石二鸟。
其实爱娃并不是不想加入爵士乐队。她喜欢合奏的感觉,因为大家一起演奏时,听起来气势宏大,并且充满勇气。可是,抛开演奏什么音乐的问题,爵士乐队里还有很多年龄比她大的孩子。万一她吹得不够好,配不上高中乐手怎么办?万一她去参加选拔,被他们笑话怎么办?万一还没开始演奏,她就吐了萨克斯一身怎么办?
爱娃又试着演奏了一遍塞隆尼斯·蒙克的曲子,可她被满满的担忧感所困扰着,感觉不到练习的乐趣。天色已晚,她收起了萨克斯。
“爱娃?”妈妈抱着脏衣篮出现在门口,她说,“该准备睡觉了,好吗?我马上就来和你一起读书。”
“好的。”爱娃刷了牙,换上睡衣,“准备好了!”爱娃拿着书坐在床上,妈妈在爱娃身边坐了下来。
二年级时,爱娃学会了自己读故事书,于是她和妈妈说不用给她读睡前故事了。可妈妈说那真是太糟糕了,因为她仍然需要睡前故事,所以爱娃就挪出一个位子。五年后,妈妈依旧初心不改,爱娃心里一直窃喜着。这是她可以和妈妈独处的唯一一段时间。
“你已经读到后面了吗?”
“一点点。”爱娃往前翻了几页,这本书叫《独一无二的伊凡》,讲的是大猩猩和大象一起住在一家低劣的商场里供人参观的故事,“读到这里了,新来的大象。”
爱娃趴在枕头上,听妈妈读故事。她喜欢伊凡。他也有很多的烦恼。做一只大猩猩和做一个小孩很相似,都是那么无助。如果你是一个特别爱操心的人,那只会平添烦恼。
妈妈读完了这一章,合上书本,问爱娃:“今晚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她顿了顿,说道,“我不喜欢你们为了选举的事儿吵架。”
“我们没有吵架,只是在辩论而已。”妈妈笑了起来,“亲爱的,这十八年来的每一个十一月,我们都一直互相抵消着对方的投票。我向你保证,完全不用担心任何事情。”
“我知道。”这句话有些言不由衷,总有些事情会让爱娃担心,她还是想着万一父母离婚了,“可是一开始担心,就很难停下来。”
“我知道。我猜今天肯定又是可怕的、恐怖的、糟糕透顶的一天。”妈妈微笑道,“可生活中总会有这样的时刻。”
“即使在澳大利亚。”爱娃补充道。这是她小时候她们一起读的书里的句子。
“晚安,”妈妈亲吻了爱娃,“睡个好觉。”接着便关灯离开了。
爱娃爬起来,又打开灯。现在她有铅笔,她不再好奇妈妈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可以查验这一切。她写道:我的父母会离婚吗?
铅笔并未作答。爱娃感到喉咙干涩发痒。万一他们要离婚,而铅笔却不想告诉她怎么办?她又试了一次: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父母会离婚吗?
“不。”那个声音说,爱娃感觉松了口气。可她马上意识到,这个答案其实并不明确。
你的意思是“不,我的父母不会离婚”,还是“不,你不能告诉我”?
“不,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爱娃写道。
“因为你的父母和其他人一样有自由意志。”那个声音干脆地回答道。
又是这个愚蠢的自由意志。她得知道答案,否则根本睡不着觉,铅笔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到底怎么样才能问出答案?爱娃咬着铅笔头,思考着,然后又飞快地张开了嘴。咬一种会说话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主意。铅笔对她已经很有耐心了,咬它显然无法增进他们之间的感情。
终于,爱娃想到了办法。苏菲的父母离婚前,和律师之类的人接触过一段时间。他们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搞定这件事。于是爱娃写道:我的父母有没有在见律师,谈论离婚的事情?
“没有。”那个声音说。
好了。这就是她想要的答案。
爱娃放下铅笔,爬上床,盖上被子。现在可以把这件事从她的烦恼清单里抹去了。
至少暂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