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唐代斯又来到难友的牢房,看见法里亚坐在床上,神态很安详。
须知神甫只有左手能动弹了,此刻,他手上拿着一张纸片,举在从小窗口射进的一线阳光下;这张纸片显然长期卷着,已然形成圆筒状,不易展开了。
“我的朋友,”法里亚说道,“既然我考验过你,现在我可以全告诉你了。这张纸片,就是我的财宝,从今天起,有一半就归你了。”
“您的财宝?”唐代斯结结巴巴地说。
法里亚微微一笑,又说道:“对,从各方面来看,你都是个心灵高尚的人,埃德蒙;不过,我明白你此刻的想法。喂,请放心,我并没有疯。这笔财宝确实存在,唐代斯,既然命该如此,我不能占有,那么你就占有它。
“你不肯相信,埃德蒙,”法里亚继续说,“我的声调还不能令你信服?看来你需要证据。好吧,你念念这张字条,我还没有给任何人看过。”
于是,埃德蒙接过字条,发现只剩下半张,另一半大概是不小心烧掉了。他念道:
岛东小湾出发径直走,数至第二十掀开,便可找到宝藏;石窟口,财宝埋藏在第二洞口落。我声明把这笔财宝全一继承人。
恺一四九八年四“你刚看一遍,当然不明白,可是我呢,反复琢磨,不知熬了多少夜晚,终于把句子补全,把意思补充完整。我完全有把握,到时候你自己判断吧;不过,我先来跟你讲讲这张字条的来历。”神甫开始讲述:
“我是红衣主教斯巴达的秘书、知交和密友;我在人世所尝到的幸福,都是这位可敬的主公恩赐的。他是斯巴达家族的最后一员,并不富有,尽管俗谚讲这个家族富埒王侯,其实他徒有豪富的虚名。不过,他的府第却是我的天堂。我原在那里教他的侄儿念书,后来几个侄儿陆续夭亡,只剩下他一个孤单老人,于是,我就对他唯命是从,借以报答他十年来对我的恩情。
“以豪富闻名的斯巴达,其实是叔伯辈中最贫穷的一个;所谓财宝,根本没有,只有藏在书房和实验室里的科学财富。据说有一份真正的遗嘱在斯巴达的文件材料中,本族人长期寻找,但是徒劳。
“现在讲到这个家族的最后一员,即德·斯巴达伯爵,我就是给他当秘书。我经常听到他抱怨,说他的财产同他的爵位极不相称。
“红衣主教留下来大量材料,保存在家族档案室里,有各种证书、契约、文件,总共好几大捆,在我之前,不知经过多少仆人、总管和秘书细心翻检。我也步他们的后尘,重又查阅,但是不管怎样勤奋而又笃诚地探究,始终一无所获。
“因此,我几乎敢断定,这笔遗产还安眠在地下。
“我的主公去世了。他除了终身年金和家族档案材料之外,还有五千卷藏书和一部善本经书,这一切,包括一千罗马银币的现款,他都遗赠给我,但要求我每年为他做一次弥撒,并编写他的族谱和家族史,我都一一照办了……“放心吧,亲爱的埃德蒙,马上就到尾声了。
“一八〇七年,就在我被捕的前一个月,德·斯巴达伯爵去世的第十五天,即十二月二十五日,等一下你就会明白,这个日子我为什么牢记不忘,那天我在整理文件,因为那座府第已经易主,我准备离开罗马,到佛罗伦萨去定居,要随身带走我拥有的一万两千利弗尔、全部藏书和那部善本经书;在整理过程中,我又第一千遍地翻阅一些材料,由于过分劳神,再加上午饭吃得偏饱,不觉感到困乏,便伏案睡着了,当时大约下午三点钟,一觉醒来,时钟敲了六下。
“我抬头一看,屋里一片漆黑。由于火柴盒空了,我一手拿起备用的蜡烛,一只手摸索,想找一张纸放在炉中余火上点燃,但又担心摸黑把珍贵的材料当成废纸,不免迟疑,忽然想起善本经书就放在身边桌子上,经书里夹着一张纸,似乎当书签用,上端已经变黄,历时几个世纪,由于继承人敬重家珍而原位未动,于是我摸索着找到这张废纸,用手略一揉搓,便举到将熄的炉火上点燃。
“可是突然,就像幻术一样,随着火苗升起,手指下的白纸显现淡黄色的字迹,我一见惊恐万状,慌忙把纸抓到手里,将火捂灭,又直接就炉火点上蜡烛。我的心情激动万分,又把揉皱的纸展开,发现是用一种神秘的显影墨水写的,一见热字迹就显现出来,这张纸烧去一小半,就是你今天早晨看到的。”
他再把另外半张纸递给唐代斯。
“现在,你再将这两半边拼起来,自己判断判断吧。”
唐代斯从命,把两片纸拼在一起,便成了以下文字:
是日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我应邀要赴教皇陛下亚历山大六世的宴请,——恐他对买职——捐款尚不满意,觊觎我的财——产,让我步红衣主教克拉帕克和庞蒂沃利——奥的后尘,落个中毒身亡的下场,我指——定我侄儿吉多·斯巴达为概括遗赠财产承受——人,而我拥有的全部金条、金币、钻石、——珠宝,均由我埋藏在基督山小岛的洞——窟里,唯独我知道这笔价值高达两百万罗马银——币的财宝,但我侄儿陪我同游过,故知道——那个地点:从岛东小湾出发径直走,数至第二十——块岩石并掀开,便可找到宝藏;石窟——共修了两个洞口,财宝埋藏在第二洞口——的地势最高的角落。我声明把这笔财宝全——部遗赠给我的唯一继承人。
恺——撒+斯巴达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怎么样,这回你明白了吧?”法里亚问道。
“这就是红衣主教斯巴达的遗言吗?就是长久寻找的遗嘱吗?”埃德蒙问道,他还半信半疑。
“对,千真万确。我借助残存的部分,把其余的猜测出来,根据纸的宽窄衡量每行的长短,从显露的字句深入隐去的含义,如同走在岩洞里,凭着顶缝透进的微光认路一样。”
“您确信找到答案之后,又怎么办了呢?”
“我打算走一趟,而且立刻动身了,当然带着我的重要着作的开篇,即《论述在意大利建立统一王国》。哪知帝国警察早就盯上我了;虽然拿破仑得了皇子之后改变了态度,但当时却要保持意大利的分裂局面;我匆忙动身,不免引起警察的怀疑,警察猜不透我的意图,就在我到达皮翁比诺时把我逮捕了。
“现在,这事你跟我一样清楚,”法里亚继续说,同时以慈父般的表情凝视着唐代斯,“假如咱们能一道逃出去,那么财宝的一半就归你;假如我死在这里,而你独自逃出去,那就全属于你了。”
“可是,”唐代斯迟疑地问道,“难道除了咱们,世上就没有更合法的人拥有这笔财宝吗?”
“没有了,尽可放心,这个家族已经绝嗣了;况且,最后的成员德·斯巴达伯爵指定我为继承人,把那本有象征意义的经书传给我,也就等于把书中所包含的东西遗赠给我了;没别人了,没有了,请放宽心,咱们一旦得到这笔财宝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
“您是说这笔财宝要值……”
“能值两百万罗马银币,约合现在的一千三百万。”
“这笔财宝是您的,朋友,”唐代斯答道,“只属于您一个人。我又不是您的亲戚,根本无权分享。”
“你是我的儿子呀,唐代斯!”老人高声说,“你是我囚徒生活中的孩子;我的教职规定我一辈子独身,但是,上帝把你派给我,既来安慰不能做父亲的人,又来安慰不能获得自由的人。”
法里亚说着,伸出双臂,年轻人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