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热那亚帆船叫“阿梅莉女郎号”,是一条走私船。
一天,“阿梅莉女郎号”驶抵里窝那。
唐代斯还要在里窝那经受一次考验:十四年来,他没有照过镜子,现在要看看他进入成年是什么样子。从前不知有多少次他在这港口停泊,认识圣菲尔迪南街的一个理发匠,这次他要去理发和刮胡子。
等胡子完全刮光,头发也理成一般的长度,唐代斯便要来一面镜子,对着打量自己的相貌。
前面说过,他已三十三岁,这十四年的牢狱生活,在气质神态上,给他的面孔带来极大的变化。
原先的圆脸变为长脸,含笑的嘴唇则呈现显示刚毅的鲜明线条,弯弯的眉毛上端只有一道深沉的横纹;由于长期不见阳光,他的脸色苍白,再配上一头黑发,则具有北欧贵族的那种高贵的美;此外,他所获得的精深学识,给他整个面孔罩上了一个凛然难犯的智慧的光环;再说,他的身材虽然较高,但力量积蓄已久,形成了壮实的人所蕴涵的体魄和伟力。
原先肌肉发达、滚圆健壮的体型,换上一副苗条精干的清秀仪容。他的嗓音,也因为过多祈祷、哭号和诅咒而改变,时而温柔和婉,世间少有;时而语调生硬,带有几分沙哑。
此外,由于久居昏暗乃至漆黑的牢里,他的眼睛渐渐练就狼和鬣狗的那种视力,能在黑夜里辨别物体。
唐代斯端详自己的相貌,不禁微笑起来,心想世间纵然还有朋友,哪怕是他最好的朋友也不可能认出他来,就连他本人也认不出自己了。
第二天,船长像往常一样,早早登上甲板,他发现唐代斯俯在船舷上,正凝望着基督山岛。
这个岛子的名称,对唐代斯来说如雷贯耳,在帆船从它附近驶过时,他心想只要跳下海,游半个小时就能到达那块宝地。然而到了那里,他没有工具,如何挖掘财宝呢?没有武器又如何保卫财宝呢?况且,水手们会怎么说呢?船长又会怎么想呢?还必须等待。
幸而唐代斯学会了等待;他已经等了十四年才得到自由,他总可以再等半年一年去寻财宝。
两次贩运行动都非常顺利,看来“阿梅莉女郎号”吉星高照。
新上的货物是哈瓦那雪茄、赫雷斯白葡萄酒和马拉加麝香葡萄酒,全都运往卢卡公国。
不料到了那里,“阿梅莉女郎号”同船长的死敌海关交了火:一名海关缉私人员中弹倒下,船上两名水手受了伤,唐代斯就是其中一个,左臂肌肉中了一弹。
雅各布见他倒下,以为被打死了,就立即扑过去,把他扶起来,热心护理,不愧是个好伙伴。
幸而埃德蒙没有伤着要害,敷了些撒丁岛老太婆卖给走私贩子的草药,伤口很快就愈合了。埃德蒙想试试雅各布,拿出自己的红利来感谢他的护理,但是雅各布气愤地拒绝了。
雅各布刚见到埃德蒙,就有好感,情愿为他尽心尽力,因此,埃德蒙对他也表示出几分友爱之情。雅各布并无奢求:他早已本能地觉察到,埃德蒙身份极高,远非现在所处的地位;不过,这种高贵的身份,埃德蒙瞒过了其他人的眼睛。这样,能赢得埃德蒙的一点友情,这名忠厚的水手也就心满意足了。
有时,风顺帆轻,只需舵工守位,“阿梅莉女郎号”就能安全地行驶在蔚蓝的大海上;在甲板上度过一天天漫长的白昼,埃德蒙就拿一张海域图,做起雅各布的老师,就像从前可怜的法里亚神甫教导他一样,指给雅各布看海岸线,向他解释罗盘针方向变化,还教他读头上的天书,认识上帝用钻石笔在碧空上写的文字。
有时,雅各布不免问他:
“我是个普通的水手,干吗教我这些东西?”
埃德蒙则回答:
“谁晓得呢?也许有一天你会当上船长,你的老乡拿破仑不是还当上皇帝了吗?”
前面还未交代,雅各布是科西嘉人。
一次次航行,转眼两个半月过去了。埃德蒙本来就是熟练的海员,现在又成为熟悉沿岸的机灵的船工,他结识了沿海的所有走私贩子,学会了那些半海盗之间相互联系的暗号。
不知有多少回,航船从基督山岛附近经过,但是,埃德蒙没有找到一次上岸的机会。
极想拉他一起干的船长,一天傍晚忽然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到奥格利奥街的一家酒馆,那是走私贩子的头面人物经常聚会、经常进行沿海交易的地方,可以说是海上交易所。
这回要做一笔大生意,满载一船土耳其地毯、东方和克什米尔的布匹,运到一个中立的交货地点,然后再偷运到法国沿岸。
此举如果成功,能赚一大笔钱,每人可分到五六十银币。
“阿梅莉女郎号”船长提议在基督山岛交货,因为那是个荒岛,既无士兵把守,又没有海关设卡。
唐代斯一听到基督山这个名字,浑身一抖,不禁喜出望外,他赶紧站起来在酒馆里走走,以便掩饰内心的激动。等唐代斯转回来,两名谈话对手已经商定到基督山岛停靠,并且次日傍晚就起航。
问到唐代斯的意见,他也认为那个岛子十分安全,大宗生意要想成功,就必须从速行动。
这样,拟定的计划毫无变更,准备次日傍晚起航,如果风平浪静,一帆风顺的话,第三天晚上在那中立岛的水域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