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讲过在贝勒加德到博凯尔的路上的场景。第二天,一位三十一二岁的男子求见马赛市长。此人身穿浅蓝色礼服、白色背心、米黄色裤子,一副英国人的口音和举止。他对马赛市长说:
“先生,我是罗马的汤姆森和弗伦奇公司的代表,我们同莫雷尔父子公司建立业务关系已有十年,在他们公司投资约十万法郎。近来听说他们的公司濒临破产,我们不免担心,因此,我特地从罗马赶来,向您了解这家公司的状况。”
“先生,”市长答道,“您可以去拜访德·博维尔先生,他是监狱总监,住在诺阿伊街十五号;他在莫雷尔公司有二十万法郎的投资,比我的数额大,恐怕比我更摸底。”
德·博维尔正在书房里。英国客人一见到他,不禁微微吃了一惊,仿佛他不是头一回见到他来拜访的这个人。
“唉!先生,”德·博维尔先生高声说道,“就在半个钟头之前,莫雷尔先生还来告诉我,如果他的‘法老号’货船到十五日还不返航,那他就无力支付这笔款项。这有点儿破产的意味,先生!”
“那好,我来买下。”
“您买下?”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您要支付……?”
“支付现金,您给我开一份债权转让书。还有,”英国人又笑道,“先生,我在罗马受教于一位神甫,他实在可怜,不知怎的突然失踪了,后来我听说,他被囚禁在伊夫狱堡,因此,我想了解一下他临终的情况。”
“他叫什么名字?”
“法里亚神甫。”
“唔!我全想起来啦!”德·博维尔先生高声说,“他是个疯子。”
“真可怜!他死了吗?”
“对,先生,那是二月间的事,死了有五六个月了。”
“先生的记忆力真好,连日期都没有忘记。”
“我还记得日子,是因为可怜的家伙死的时候,出了一件怪事。一个原波拿巴党徒,叫埃德蒙·唐代斯,他仿佛弄到了工具,或许造了工具,因为后来发现了两名囚犯联系的暗道。”
“挖了那条暗道,一定是企图越狱啦?”
“正是。不过,那两个囚犯也够倒霉的,还未等越狱,法里亚神甫蜡屈症突然发作,一命呜呼了。”
“我明白了,这样一来,越狱计划就不得不中断。”
“对死者如此,对生者则不然,”德·博维尔先生答道,“那个唐代斯想伊夫狱堡的囚犯死了,都葬在普通的墓地里,于是他把死者搬到他的牢房,自己钻进敛尸袋中,等待埋葬的时刻。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他这样倒帮了政府的忙,省得再担心他了。”
“这话怎么讲?”
“伊夫狱堡没有墓地,囚犯死了,脚上系一个三十六磅的铁球,往海里一扔就算完事了。”
“如此看来,”英国人又问道,“越狱者已经淹死啦?”
“毫无疑问。”
“这个事件一定有笔录吧?”英国人又问道。
“对,对,有死亡证书,以备唐代斯的亲属询问他死活的情况,如果他还有亲属的话。”
“因此,他的亲属可以安心地继承他的财产喽?他确实死了吗?”
“唔!上帝,当然了,随时都可以给他开具证明。要说那位可怜的神甫嘛,性情倒是非常温和,您想看看关于他的全部材料吗?”
“非常乐意。”
英国人很容易就查到了法里亚神甫的档案材料。当他看完神甫的档案之后,又往后翻阅,一直翻到埃德蒙·唐代斯的案卷:原材料齐全,有告密信、审讯记录、莫雷尔的请愿书、德·维尔福先生的批语。他悄悄地把告密信折起来,塞进衣兜里,看了审讯记录,发现没有录上努瓦蒂埃的名字,又浏览了一八一五年四月十日的请愿书。这份给拿破仑的请愿书,被维尔福扣下未发,到了王朝第二次复辟时期,就成了检察官手中掌握的一件可怕武器。唐代斯翻阅档案,看到他名下的这份罪录,也就不再感到吃惊了:
狂热的波拿巴党徒,积极参与埃德蒙·唐代斯逆贼从厄尔巴岛的卷土重来。
秘密监禁,严加看管。
在这几行字的下方,有一行字笔体不同:
已阅,无能为力。
然而,对比括号里的罪录和莫雷尔请愿书,字迹显然出自同一手笔,肯定是维尔福写的。
至于罪录下面的批语,英国人猜想是某位视察大员加上的。
总监怕妨碍法里亚神甫的弟子查阅材料,已非常知趣地避开了。因此,他没有看见英国人折起信塞进衣兜里。
“谢谢,”英国人哗啦哗啦合上档案,说道,“情况我已了解,现在该我履行诺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