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走到前厅,向两名宪兵示意,他们立即上前,左右夹住唐代斯。代理检察官的住宅与法院相通的门打开了,他们沿着幽暗的长廊走去:即使问心无愧的人经过这种走廊,也要不寒而栗。
唐代斯顺着走廊不知拐了多少弯,才看见一扇开了小窗口的铁门。警官用铁锤敲了三下门,铁门打开了,唐代斯被两名宪兵轻轻推进去:他入狱了。
将近晚上十点钟,厚重的橡木门打开,两根火把突然把黑牢房照得通亮。
唐代斯借着火光,看见了四名宪兵闪闪发亮的军刀和火枪。
唐代斯问道:“是代理检察官派来的吗?”
“我想是的。”
“那好,我跟你们走。”唐代斯又说。
可怜的青年一确信是德·维尔福先生派来的人,就打消了一切顾虑,心神笃定,从容不迫,自动走到押解人员中间。
不久,唐代斯透过铁窗和附近建筑物的铁栏,望见港口货场的明亮灯光。
他们朝一条小艇走去,那是海关用艇,用铁链系在岸边。工夫不大,唐代斯就被安排在艇尾,始终由四名宪兵看守,那名差官则坐到艇头。小艇猛一摇晃,便离开岸边,划出港口。
“你们到底要把我带到哪儿去?”他问一名宪兵。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小艇从左侧经过拉托诺岛,只见岛上一个灯塔放光;现在紧贴岸边行驶,到达卡塔朗人湾。于是,犯人加倍注视,因为梅色苔丝就住在那里:在黑黝黝的岸上,似乎总有一个女子朦胧的身影。梅色苔丝怎么能预感不到她的心上人经过这里呢?
唐代斯站起来,他的目光自然移向小艇似乎前往的地点,只见前方二百米处,黑糊糊的岩石嶙峋突兀,上面耸立着黝暗的伊夫狱堡,如同外加的巨型火石。
这座奇形怪状的狱堡,笼罩着一片阴森恐怖的气氛,它的惨绝人寰的传说,三百年来一直影响马赛城的生活。唐代斯绝没有想到,因此猛一望见它,就像死囚看见断头台一样。
“伊夫狱堡!我们去那儿干什么?不是要把我送到那里关押吧?”唐代斯说,“那是国家监狱,专门关押政治要犯。而我根本没有犯罪。”他抓住那宪兵的手,追问道,“是要把我送到伊夫狱堡关押啦?”
“有可能。”宪兵答道。
唐代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想跃身投海,然而却被四只强健的手臂牢牢抓住。
一时间,唐代斯真想抗拒一下,死于非命,然而他又想起德·维尔福先生的许诺。
他像个醉汉,昏头昏脑,脚步踉踉跄跄,被人带进一间类似地下室的屋子。只见光秃秃的墙壁湿淋淋的,仿佛挂满了泪珠;凳子上放着一盏小油灯,灯芯浸在发臭的油里,灯光照见这间简陋的囚室磨光的墙壁,照出一个衣衫褴褛的下等狱卒的蠢相。
晨曦给这个洞穴带来一点光亮。狱卒又来传令囚犯不必调换牢房,他发觉唐代斯没有动地方,仿佛被一只铁掌按在昨晚伫立的原地,只是眼圈被泪花水汽熏肿,眼睛深藏不露了。囚犯一动不动,凝视地面。
他就这样站了一夜,通宵未合眼。
狱卒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惊抖一下,晃晃脑袋。
“你没有睡觉吗?”狱卒问道。
“不知道。”唐代斯回答。
狱卒诧异地注视他,又问道:
“你不饿吗?”
“不知道。”唐代斯又回答。
“你想要点什么吗?”
“我要见典狱长。”
狱卒耸耸肩膀便走了。
第二天同一时间,狱卒又来了。
“我想要跟典狱长谈谈。”
“哎!”狱卒不耐烦地说,“我跟你说过了,这不可能。你要是总抱着这种不可能的愿望不放,过半个月你准会发疯。”
“哦!你这样看?”唐代斯说。
“对,发疯,疯病开头总是这样,这里就有个例子:以前这间囚室关了一位神甫,他的脑子出了毛病,总说如果放了他,他就给典狱长一百万。”
“听着,”唐代斯说,“我不是神甫,也不是疯子,也许将来会疯,但是不幸得很,眼下我还头脑健全。我另外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什么事?”
“我不会给你一百万,因为给不出来,但是我可以给上一百银币,只要你一有机会去马赛,就顺便到卡塔朗村,把一封信交给一个叫梅色苔丝的姑娘,其实连信都算不上,只有两行字。”
“如果我捎这两行字的信,万一被发现,那我饭碗就砸了。”
“至少给她捎个口信,就说我关在这儿;如果你不肯,那说不上哪天,我躲到门后,等你一进来,就用这凳子砸烂你的头。”
“吓唬我!”狱卒嚷道,他退后一步,有了防备,“你脑袋肯定出毛病了,那位神甫开头就像你这样,再过三天,你就会像他一样完全疯了。幸好伊夫狱堡里还有地牢。”
唐代斯操起凳子,在狱卒头上晃了几晃。
“好!好!”狱卒说,“好吧,既然你非要见不可,那我就去同典狱长说说。”
“好极啦!”唐代斯说着,放下凳子,坐到上面,脑袋耷拉下去,眼睛直愣愣的,真像神经失常了。
狱卒出去了。不大工夫,他又返回,还带来四名士兵和一名下士。
“奉典狱长之命,”狱卒说,“把囚犯押到下面一层去。”
“要押到地牢?”下士问。
“押到地牢,必须把疯子关在一起。”
四名士兵抓住唐代斯,而他已神志痴呆,毫不反抗就跟他们走了。他们带他走下十五级台阶,给他打开一个地牢的门,他走进去时咕哝道:
“他说得对,应当把疯子关在一起。”
牢门重又关上。唐代斯伸出双手摸索朝前走,触到墙壁停下来,挨着墙角坐下,一动不动;他的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分辨出周围之物了。
狱卒说得对,唐代斯离发疯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