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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小车车轮,摧枯拉朽地滚过战火煨热的土地……

从无边无际的旷野上,从粗陋的草泥屋村子里,一下子涌出了无数的小车队、担架队,涌出了那么轰烈的勇气和脚步声,向着一个目标、一个方向滚滚而去:支前!向南!从每一个村子里走出的小队伍仿佛是源头的滴水,然后汇成小水流、大水流,在壮阔的土地流淌,在壮阔的土地上画出了无数箭头。

从水沟头镇出发的水流,向临沂,向安丘,向蒙阴,向枣庄方向流去。一路上,小车队是一个纪律严明的集体,一个白天匍匐得没有响动的、草簾子和树枝覆盖了的集体,一支到了夜里变得十分活跃十分欢腾的铁流,每一辆车子的车轴发出了单调但是雄伟的声音,每一辆车子的车底下的小油灯,亮出了萤火般的巨大光海。一支支铁流,就是胜利信心、心怀梦想、一往无前的聚合,组合成天地间古往今来未曾有过的壮丽画面。

塔埠头村本只是个百来户人家的小村子,以往总也不见人员熙攘,如今小车队担架队走了之后,几十名青壮劳力远飞了;加上不少十来岁小男孩小女孩跟着去给小车拉车,又远飞了十来个,村子竟有点空荡荡的感觉。这些留下来的不多的人唯有把一根根思绪拧成了一股绳,指向远去的亲人,日日夜夜等候着远方的消息。

生死相守的农村,以往分别相思的机会不多,如今几十户人家品尝了思念的滋味。品味那种剪不断理还乱,无时无刻不在心头纠结的情绪。

荷荷思念她的新婚丈夫小勇,金桂也加入了这个思念行列。自从找海阳扑空之后,她总在思念一个不确定的地方:海阳开拔到了哪里?两个人常常抱头相拥,呆呆地遥望远方。

小勇,这个塔埠头村小车队的领队,推着一车粮食在崎岖不平的小道上飞步而行。推车推得满身大汗时,他干脆光着膀子,尽管从小到大没有吃过好茶饭,但是胸肌、臂肌优美地凸起。他还有兴头哼哼几句即兴小曲。

后面随行的车手常常提醒他:“喂,小勇,悠着点,后面跟不上。”

忽然出了警报,后面有辆车子折断了车轴,整个小队停了下来。

小勇还是修车能手,在月光下,在许多盏小油灯照耀下,大家把粮食卸下来后,小勇开始换车轴,车轴换好了,重新装上粮袋,继续前行。

一般情况下,敌人飞机只在白天出动,那时小车队早盖了树枝和草簾子,车手正在入梦呢!精力旺盛的小勇常常趁着空闲,躲在树枝下看他的《水浒》。

人们并不害怕敌机,敌机找不到目标时,飞得低低的,往地面扫射几梭机关枪,投几枚炸弹,很是无趣。那机枪扫射了别处的灌木丛,炸弹在几处可疑的地方炸起土尘和硝烟。支持不了多久,就飞走了。

起初人们很惊惧,那家伙幽灵一样在天上飞来飞去,看多几回也习惯了,酣睡刚醒的人还问:“敌机来过吗?我好像听见蚊子在耳边叫过。”

有人答:“来过来过,这回让你睡了个好觉,下回不便宜你了。”

“好嘛,它飞一趟要烧多少油呀,也不心疼。”

可是有一回月光特别好,照得地上明晃晃的,敌机居然夜航了,飞到了小车队上空。当时车队正在小路上、大路上、没有路的地方,紧急地赶路呢。前方战事紧,命令的金牌一道道下,要粮食、弹药,所以小车队蜂拥地往前赶路。

偏偏这时候,敌机出动了,这是罕见的情形。几个盘旋,几个俯冲,机枪、炸弹一齐往下倾泻。众多的小车队立刻分散隐蔽,旷野一片朦胧一片沉寂。骤见在不远处,有人打信号弹指示着飞机轰炸。

“特务!”

“抓特务!”

人们大声吆喝着,追赶着,愤怒着。

敌机低得快要触到树梢,一连串的扫射,一连串的投弹,很快有了中弹的呻吟,小车也损毁了一片,粮食撒得满天满地。敌机轰炸之后远去了,人们的愤怒都集中到了特务身上。

车手们围堵,敌特借着朦胧的夜色飞快奔跑。敌特有枪,一转身开枪,打伤了几个人。人们尽管愤怒,但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敌特朝塔埠头村小车队方面跑去,那里正好是围堵的缺口。

这时候小勇操起小车上的一条扁担,守候在两株并立的白杨树暗影里,待得敌特气喘喘地奔近时,他跃起,用扁担重重地像长刀一样地向敌特劈去。敌特的肩颈间挨了天崩地裂的一击,手中的手枪甩得很远,躺倒在地上不动了。车手们一齐拥上来,试试他的鼻息,人是打晕了,但还没有死。这个敌特要送部队处理。但他晕死了,人们只好用担架把他抬到小车队的指挥部。

小勇的英勇机智,受到了指挥部的表扬、广大车手的称赞。为此指挥部给他记了功,发了奖金。人们都说,这奖金够购置一头不大不小的毛驴了。

这几个月来,小勇老忆念着瓜棚里的情,老记挂着荷荷的倾心,忘不了那晚的月色和那些绵长的情话。他苦于一时没法报答这一切,这奖金来得恰到好处,他马上委托支前办专设的信使,把奖金带回塔埠头村交荷荷收。她可以用它和人家换工,不用自己像牲口一样拉犁拉耙。这笔奖金够买一头不大不小的毛驴,几个月后长大了,就可以拉犁拉耙了。

信使是一名军人,他到水沟头镇后自会去和斯琴联系的。小勇相信,他的心思很快就会传送到荷荷那里的。

山遥遥水迢迢,小车队听从指挥部调遣,把粮食弹药从甲地到乙地,长途短途地运输。敌机空袭也好,雨雪风霜也好,泥泞崎岖也好,人迹罕至也好,他们都准时应点,不误军情。

人,变得精瘦黝黑,精神却更为旺相。几个月里,原先拉绳的十几岁的少年男女,都识了许多字了,他们都在“行军”空隙间学习认字;小勇的《水浒》少说也翻来倒去读了三遍了。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等故事,起初是小勇讲,后来是新进的徒弟比他讲得更绘声绘色。战斗之旅变成了文化之旅。旅途是困苦的、艰险的,却也不乏欢乐和笑声。

这天,塔埠头村的小车队路过蒙山之麓时听到远处有人在呼叫:“救命啊!救命啊!”

小勇带着几个人冲过去。那是一对青年男女,女的在高声呼喊,男的匍匐在地上,一脸惊慌。一问,才知道他们原是东北的学生,被国民党军欺骗宣传、裹挟威迫,从营口过海逃到山东地界,然后再也没有人来管他们了。本来他们一起还有不少人,只是他们两个身体孱弱,步履困难,掉队了。行经这山麓之地,男的被一条土灰蛇咬了一口,生命垂危。眼看同伴陷入生命之危,眼看前不着店后不着村,女的惊惧得呼天抢地。

云彩在天上匆忙地飞,没工夫停下来;远处的群山听不到如此纤弱的呼喊,近处是萧瑟的旷野,一副苍凉的面孔……

时序已到深秋,天气渐冷,蛇类是这一年最后的机会在外觅食了。之后,它们就要进入冬眠了,却在进入冬眠前还要咬人一口。

小勇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对毒蛇咬人事件经历多了,也懂得对付。他利索地给男的脱鞋卷裤,只见被蛇咬伤的部位积泥有一寸厚,散出一阵脚臭。小勇俯身在伤口处吮吸,吸了一口血,吐了,再吸……男的呻吟随之减轻了。他的女伴也早没有了绝命的喊叫,转而是千恩万谢的感激。

小勇大口吮吸了多时,见吸出的血已经变红,便吩咐说:“派个担架,把男的抬到附近村子里去吧!这一带山区村子,都有会治蛇伤的老农民,用草药敷几天,就保命了。”

女的听了,要跪下来朝他叩头,小勇连忙制止了,忙说:“小事,小事,不必谢。”

等担架来了,小勇才看清,这一对男女都很年轻,衣服破烂得好几处布片随风飞舞。男的上了担架,女的随后跟随,脚步踉踉跄跄,身子轻飘起来。他看出他们饿了多日了,体力早就透支了。饥饿的滋味小勇从小时到长大都是体验真切的,他忙从自己的干粮里拿出几张煎饼,追上去塞到女的手里:“但愿你们以后不要再走错路。坚信吧,今后的日子会好的。”

从营口跑到胶东,听信国民党军的宣传,逃亡,逃亡,这不是走错路了吗!年轻人的无知和轻信,叫他们吃够了苦头,尝够了凶险,经历了翻山过海的艰困,几乎走入了绝境。

女的说:“教训深刻!今后我们会有好日子的!再一次感谢恩人。”

小勇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次吮毒救人事件,在小车队里传扬了好多天,大家都夸小勇助人为乐的精神。小勇不在意地说:“嗨嗨,这事要在我们村子,小事一件,值得大家议论吗?”

有人说:“值得。”

有人说:“救人一命是大事,值得说道说道。”

“土灰蛇的毒性大,被咬后,走出十步就会叫人倒下的。”

“谁说不是呢。”

小勇依旧不在意地说:“嗨嗨,这土灰蛇应该到山神庙,咬陆虞候一口才对,咬错人了。”

小车吱呀,车轮飞驰。小车队员们晒黑了,健壮了,心智和品位更高洁了。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进入了冬天。经常遇到大风天,那风像刀子钻进肉里一般;有雨,雨下到地上,很快结冰;飘雪,纷纷扬扬,看着好看,却实在叫人受冻受罪。小车队出发时,人们就带上了冬衣,只是冬衣破旧,在村子里自己的泥屋子里猫着还能对付这冷天,在大寒冷的旷野里就难挡风寒了。

那几天特别冷,小车队避进一个大祠堂。

祠堂里已有一些人在避风寒了。一问才知道是从北方下来,被威迫南迁的学生们。有男有女,有东北的,有济南的……那被蛇咬伤的学生原来就是这一帮人里的,后来走不动,掉队了,才上演了一场被蛇咬的悲喜剧。这些学生男的有穿长衫的,穿西装的、学生短装的;女的有穿旗袍的、大衣的、唐装的,但都已污浊不堪,冷得哆嗦,陷入呵气无法取暖的尴尬。当初,裹胁他们南下的国民党政府的军警,现在都已不见,把他们置于无法生存的境地。他们烧火取暖,木门木窗都早已化成了灰烬;他们白天到地里收拾一些农民没有来得及收获的苞米棒子在火上烤,挖掘一些遗在土里的地瓜充饥;他们咒骂当初胁迫他们南逃的军政大员的不负责任,他们绝望地叫喊世道的沉沦,天地将毁灭。

这个地方离古运河不远,离前线很近,偶尔可以听到密集的大炮轰鸣从远处传来,看到飞天的硝烟和远方的云雾混合在一起。

很久时间没有很好地休息休息了,小车队到了祠堂里反倒觉得舒坦了。他们把草簾子铺在地上,把重载的小车排在一起。这是一所当地大姓的祠堂,国民党军败退时从这里经过,逃命一样很快就离开了,所以祠堂除了一个屋角被炮弹炸塌了,其余地方没有受到大破坏。

小勇细看了一阵,觉得这些学生年龄都比自己大。有一位女学生还怀抱一个婴儿。

小勇和他们攀谈起来:“你们这是去哪里?”

一个长了一把零乱胡子的男生愤恨地说:“我们去地狱。”

有人附和:“我们走在死亡线上了。”

一位抱着婴儿的女学生说:“我死了,我的孩子也活不了。哪里是头啊,都穷途末路了。我们还有更多的同学已经过了长江,有消息说就在溧阳那地方,他们被地霸打死了好几个。走投无路了啊!”

小勇看着这穷困焦虑的一群人,很同情地说:“我劝你们不要再跟国民党军逃难了,不走了!你们听,双方共有100多万军队正在前面激战呢,你们听,炮声虽远,但清晰可闻。战争虽还在进行,但胜负已分;你看我们100多万农民,推着小车,扛着担架,这就是人心所向。为解放军支前就是期盼希望。你们不要再走了,你们是有希望的,有未来的。不要绝望。”

几个人同声共气说:“我们本来就不想走了,我们是被骗的、被迫的。”

“千里长途跋涉,换来的只是空幻和苦难。风寒、饥饿,没有自尊,都是家常便饭。”

“我从沈阳出来后,由营口登船来到这里的。”

“我的故乡在大明湖、千佛山。”

国民党军眼看败退了,诱骗威迫成千上万大学生、高中生大逃亡;那些缺少人生经验的,为此吃尽了苦头。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他们一个一个醒悟过来了。

小车队的人也都围了过来,看着这一群陌生的人,说不清是同情还是责难。

小车队里有位年龄最长的车手,尽管才40多岁,但在小车队里可以倚老卖老的了,他说:“我们胶东人,过去闯关东,那是真没法活命了,渡了海在营口上岸,舍命闯一闯关东;日本鬼子来了,烧杀抢奸,我们跑反了,躲进深山老林;国民党兵带了还乡团回来了,我们又跑反……你们跑,跑什么呢!”

小勇说:“停下来就好,停下来就好。”

这天在走路的匆忙中,上面突然传来了叫停的命令,小车车轮戛然而止;一会儿又传来就地宿营的命令。就像紧张转动的链子忽然松弛了下来,人们开始无拘无束地说笑和打闹了。

这一天月色真好,虽然不是圆月,但它晶莹无比,在深蓝的天幕衬映下,银白银白,往下界散发透亮透亮的光芒。几位十来岁的少年男女忽然唱起“月光光,照地堂”的儿歌。这引发了大家的思乡情,大家发出不同的感叹道:“我们塔埠头村今夜不知怎样了?这里离家乡有一千多里了吧?日夜赶路,把家乡都淡忘了!”

有人不同意这样说法:“谁说淡忘了?家乡嘛,由小到老,不管我在百里千里之外,绝对是不会淡忘家乡的。我家门口的石榴树,我走的时候挂满了红石榴,比以往哪年都多;我家那条看家的黄狗,也在我们出发那天,一胎生下十只小东西,真热闹。”

也有人说:“你尽说些不着边际的,石榴啊狗崽啊,我日夜记挂家里的是我娘起不来床。我走的那天,她把我叫到炕沿交代我:‘儿啊,你放心走,你什么事都要争在头里不要落后边,为娘争口气。’每想到老娘这话,我就想落泪。”

思乡情绪一上来,大家七嘴八舌都有话说了:

“都有一千多里远了,我们村也有这么圆的月亮吗?”

“有!有!就为我们想家,月亮也要破例把这姣好的月色洒遍塔埠头村。”

“我们常年在村里,只知道十里八乡的事,这次出来支前,眼光也打开了,一千里算什么,一千里一点也不远,月亮的眼光更大,一万里也不远。”

“啊,啊,啊……”

人群欢乐了。人们把双手举向月亮,请它把自己的思念传到千里之外的塔埠头去。

就在大家聚在一起互诉思乡之情时,小勇一个人坐得远远的。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月夜,让他能静下心来,重新品味那瓜棚里的甜蜜,重新回忆瓜棚里荷荷的一言一颦一招一式,心里充满了无比的激动。他觉得身体上还留着荷荷的体温和体香,脸颊上还留有她无数的唇印。他记得那一夜,他们都没有合眼,一会儿拥吻一会儿蜜语。人生啊,青春啊,激情啊,那是怎样一个永远记在他生命史上的激情之夜。小勇回忆着,时时会心微笑,他心里在对她说:“荷荷,我外出已经几个月了,总在赶路、急进,但我心里时时闪过你的容颜,时时记着瓜棚里的一切。你给我的,是我永生永世最珍贵的。那明亮月色下的瓜棚,比任何高楼大厦都美丽。”

月亮在天上移动,远处山峦朦朦胧胧,近处偶尔几声虫鸣,一切是那么明媚安宁,人们期望这大地能永远这么安宁。

小车队在静候指挥部的通知,指挥部指到哪里他们就到哪里。在大祠堂里休息是战斗间隙的休息。

不久指挥部传来消息,这附近有一个小镇,兵燹过后,战火南迁,小镇重新复苏了,小车队的人可以轮流去小镇走一走。

小勇到了小镇,只感到比家乡水沟头镇要大一些,砖瓦房也多了许多。青石板路磨了几百年早磨得镜面一般平滑,能照出人影来。小镇没有经过大的战斗,模样没有大改变,恢复也快。那些小店铺商品不多,但人气挺足,熙熙攘攘。

小车队几个月里都在人迹罕至的弯曲土路上驰骋,这会儿到了这个小镇上,觉得新鲜而热闹了,感到了在冬日里的蒸腾的人气。

小勇在街上转了几转,街道很窄,两边的屋檐快要碰到一起了。下雨时,屋檐水都滴在街中心,那里有明显的水滴痕迹。铺面都是木板门,店内点着油灯,幽暗而古老。

小勇一心想给荷荷买件什么东西,他们的婚礼那么寒碜。他看上了一条红头巾,想着要是戴在荷荷头上,一定会十分动人。一问价钱,再摸摸口袋,他只好叹口气作罢。

这时,一对男女从对面过来,看到小勇,女的长长地咦了一声。小勇停下脚步仔细一看,也认出了他们,他也咦了一声。这对男女和一个多月前相比已经模样大变,一个多月前乞丐也似的他们,如今衣着整洁了,脸上也有了血色。她认出了他是给她亲人吮过蛇毒的,她马上招呼擦肩而过的小勇:“你是我们的恩人,你不记得我们了吗?”

他们邀他到附近一所独立的两层洋楼里,一面千恩万谢,一面殷勤斟水。

这个小洋楼是一个小煤矿的办事处。战争来时,它关闭了,工人和办事员走光了;战火远去后,它又复产了,只是招不回原来的工人和办事员。

自从男的蛇伤好了后,他们又流浪了多时才走进这小镇。煤矿正好招办事员,他们诉说了自己流浪的经历,加上有学识,被留了下来。又过了一个来月,他们慢慢从颓伤的暗影里走了出来。他们决定留下了,不走了,他们决定要和这块土地凝结一起了。

他们使人惊奇的遭遇,也使小勇高兴又唏嘘,直到此时他才感到自己真正帮助了他们。

小勇高兴地说:“你们这故事,可以写进新的《水浒》里去了。”

男的说:“治蛇毒那时,我病伤在身,没有看清恩人的模样,失敬啊失敬。当初没有你的救助,我估计已经葬在那异乡的荒地上了。”

女的对男的说:“你要真的不测,我也走不出这绝境。”

小勇淡淡说:“老说那些叫人害怕的话做什么?今天要说充满光明的话了。”

男的赶紧说:“是,是,是!我们一介书生,唯有一腔真诚呈献给今日的生活。”

女的迟疑地说:“不好意思,至今我们不知道如何称呼你呢!”

小勇挥挥手说:“我叫张小勇,家住胶东莱阳县水沟头镇塔埠头村,世代农民。我家门口长有大柳树一棵,比鲁智深倒拔的那棵要粗壮多了。你们呢?”

男的说:“我家住沈阳铁西区,家父是一家小米铺的掌柜。至今战火纷飞,不通音信,不知存亡。每念及此,心火中烧,夜不能寐。我叫贾大山,其实只是一小丘耳。”

贾大山的书生意气,令小勇暗暗失笑,但想到他家沈阳至今还在治疗战争创伤,又令小勇十分担忧。

女的说:“我也来自报家门。”

贾大山打断她说:“我来代你说几句!”又转向小勇说,“她和我相恋多年,不过还未谈婚论嫁。苦命鸳鸯啊。”

女的说:“我自己来说,我叫陈杏娟,沈阳人。听老一辈的人说,我本山东人氏,有一年大旱,没法生存,把树皮草根吃完了,才逃难东北。一路上,一家原本十口人,到了地头只剩下五口。苦挣苦斗,上上辈子才在关东站稳了脚跟。家父后来到铁西区当炉前工,以后又当了炼铁炉的炉长。1945年以后,东北遍地战火,直到解放军对长春、沈阳、锦州围城,大地震动,风云变色。大批的人往关内跑。过去是闯关东,如今是逃关内。那些军警、政府官员,大腹便便的商贾、银行家、地主恶霸望风而逃,他们怕解放军、共产党。家父是产业工人,我们欢迎新曙光还来不及呢,我们为什么要跑?皆因为一是学校名为迁校实为要我们南逃,二是为我这命里注定要给我劫难的贾大山同学,死死苦劝要我和他一起流落。”

贾大山说:“杏娟,你是我命中的吉星,没有你,这会儿的贾大山已是枯骨。你是上帝赐给我的吉星。”

陈杏娟继续说:“这一路上,我们什么苦都吃了,什么惊吓都受了,什么难都经历了。从今天起,我说什么我不走了,我要在这里迎接本来应在沈阳就迎接的新曙光。”

贾大山附和说:“我和你一起留下来,不走了。从今之后,我唯你之命是听便了。”

陈杏娟听后腼腆一笑,接着对小勇说:“小勇同志,容我叫你一声同志,你听我们这些八卦故事心烦了吧?”

小勇说:“哪里哪里,我现在才真正认识了你们。”

陈杏娟附在贾大山耳边嘀咕了一会儿,贾大山开口说话了:“小勇同志,小勇兄弟,我俩本想请你吃餐饭,这小镇上倒有几家饭店开张了,据说还算货真价实。只是我们现在囊中羞涩,能力不及……”

陈杏娟用手推了他一下,苦笑道:“怎么这样说话?”

贾大山坦白地说:“小勇已是我们的亲人,什么事不能告诉他?我们就是囊中羞涩嘛!”

陈杏娟笑着说:“这样,这小镇上的零吃琳琅满目,品种多样,有面有饺子有粥品,我们想请你吃碗肉丝面,这是我们最大的能力所及了。”

小勇一听,忙站起来告别:“不了不了,我还有点事要办。请客的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贾大山尴尬地说:“我们这不是在下逐客令了?”

陈杏娟想拦也拦不住。

小勇很快走回街上。他又到小店铺里看了一眼那方红头巾,很留恋那红头巾,心里苦苦地说:“荷荷,我囊中羞涩啊,以后,以后……”

这天傍晚,指挥部派人赶到那个祠堂里,十万火急地通知小勇,准备出发。指挥部要抽调几名小车队里的青壮车手,组织一个突击队,须漏夜卸下车上的物品,赶到某个地方装上炸药包、手榴弹、炮弹……十万火急地要送到碾庄附近的某个地方。前线战斗残酷、激烈,战士们等着这些东西。

小勇二话没说,在同伴们的帮助下卸了粮食,空车出发,临走他没有忘记把那条扁担绑在小车上。

同村的车手们见状,奇怪地问:“人家要的是把炸药、炮弹、手榴弹送上火线,你还带条扁担去干什么?”

小勇说:“真上了火线,这扁担也许有用,或许还能劈倒他几个国民党败兵呢!”

人们都记得那晚他抓敌特的事,都改口说:“对,再劈倒他几个。”

碾庄过去是个不为人知的小村子,由于黄伯韬在那里死守了许多天,打了不少恶仗、硬仗、大仗,碾庄出名了。提到碾庄,小车队的人很多都知道。

人们骂道:“黄伯韬这小子,听说是广东仔,广东也有他这么坏的呀!”

“他又不是蒋介石的嫡系,在光头眼里他不过是个杂牌,他起什么劲?变成了厕所里的石头。”

小勇没有工夫多说,只说:“我们这回去多送炸药包、炮弹、手榴弹,不是就叫他清醒清醒嘛!这个任务,我乐意。乡亲们,再见了,再见!”

小勇精气神很足,说话底气大,走路带阵风,他推着小车跟着一位参谋走了。走到门口,他还转过身来给大家伙招招手,说:“我会给我们塔埠头小车队争气的,我会给荷荷争气的……”

由于走得急,他的后半句话是从门外传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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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雪恩的人生信条就是,机会是靠自己创造的,她只相信,想要的东西,就得去筹划去主动。就好比高中时和校花争抢比赛名额,狠虐绿茶婊,大学倒追老干部医生,设下一个又一个局,引诱他跳下她的甜蜜陷阱。可是她却没想到,她所有的小心机,都是在魔高一尺的某只狐狸的掌控之下,被他看的清清楚楚。
  • 狼性商鉴

    狼性商鉴

    狼非常有耐性。在生物进化过程中,不少种类的动物濒临灭绝,而狼家族却繁衍生息,日益庞大。究其原因,这与狼生存和捕食时超人的耐性密不可分。如果想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就要学习狼的耐性,懂得“大机会往往蕴藏在大忍耐之中”的道理,做事要有耐心,有坚韧不拔的毅力,把忍耐当成智慧的选择,当成磨练意志的工具。
  • 我真不想这么强

    我真不想这么强

    “少爷,稳住,不要变强了,否则你会爆体而亡啊!”“我也不想这么强,可实力不允许啊!”天地异变,灵气复苏,强者为尊,当世人皆为变强而努力时,杨轩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在自主变强,吃饭变强,躺着也变强,就连撒泡尿都可以让一株杂草变成灵草……
  • 毓老师讲学记

    毓老师讲学记

    许仁图编著的《毓老师讲学记》乃总结一代大儒爱新觉罗·毓鋆在台六十多年来书院讲学之集大成之作,首次向读者阐述毓老的讲学,其拯世真文和不传之秘开启了中华文化的又一村。毓老读书百年,读出了活学问;教学六十余年,讲的都是实学。毓老之学重实用,实用当然要易知易行,讲学要讲到听者能懂。他说:向学子讲学,不是大师;跟老百姓讲学,才是大师。毓老讲学一贯遵循依经解经的方法,学宗孔子,接棒熊十力,讲述两千多年前的古人智慧,用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不仅历久弥新,而且玉润珠圆。毓老用其饱经世患的生命,启迪众多学子无尽的智慧。他强调,智慧无古今,要古为今用,我们读古书为的是存智慧,不要为古人化妆。
  • 公主很祸害

    公主很祸害

    和亲公主最苦逼!不拿出男子汉气概真刀实枪干一场,把女人当做筹码什么的,最无耻了。事关终生幸福,尔雅公主挥挥衣袖,痛快地踏上了逃婚的康庄大道。魔宫宫主真苦逼!一听魔宫就人人喊打自诩正义以为宫主邪神附体坏事做绝享尽富贵什么的,最无知了!被扔出魔宫的苦命孩纸独孤越,含着一把辛酸泪踏上了成为宫主的修行之路。两个祸害一相逢,完胜天灾人祸。从此江湖遭了秧,朝堂乱了套。宫主遇到公主,是他们的命中注定,是其他人的大难临头。但是管他的,但求我意逍遥,自由自在!
  • 萌妻:少爷别要我

    萌妻:少爷别要我

    立殿,世界上最为庞大和有影响力的组织。这原本是一个冷酷的组织,伴随着顾容丹丹,慕容千月两个人的前来,这一个冷漠的组织变得充满家庭的味道。温馨,甜蜜,幸福,这一切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旧爱的纠缠,立殿众人的感情生活开始陷入了混乱。强大势力的涌现,立殿的统治地位受到了威胁。旧敌的袭来,一个个友人接连消失。一个个挫折不断涌现,对于顾容丹丹,慕容千月,对于立殿所有人来说,又能否迈过这一道难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