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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他走的是他走惯了的那条路,从敞开着的铁路栅门下面穿过去,经过死气沉沉的黄色财政局大楼。从这里就看得见孤零零的宪兵队指挥部。他继续向前走。小小的公墓就在宪兵队指挥部后面,走十分钟就到了,墓地周围有木栅栏。面纱似的细雨似乎更密集地向死者洒过去。少尉按下了湿漉漉的铁门把,走了进去。他听见一只陌生的鸟儿正发出孤独的哀鸣,但不知道它藏在什么地方,它总不会在坟墓里哀歌吧?他推开守墓人的门,看见一个老太在削土豆皮,眼镜架在鼻梁上。她把怀里削下的皮连同削好的土豆一起倒在桶里,站起来。“我想看看斯拉马太太的坟墓!”——“倒数第二排,正数第十四排,第七座墓!”老太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好似她早就在等待这个问题了。

这是座新坟:一个小小的土丘,一个用木头钉成的暂时性的小十字架和一个被雨水淋坏的玻璃纸紫罗兰花圈——就像人们在糖果糕饼店里所看到的那种紫罗兰。“卡塔琳娜·路易斯·斯拉马出生了,去世了。”她就躺在地下,肥胖的小蛆虫正得意地爬在她洁白的圆圆的乳房上啃咬。少尉闭上眼睛,摘下军帽,多情的雨水沿着他的头发流淌,满头湿漉漉的。他并不去看坟墓,在这堆土丘下面,正在腐烂的躯体与斯拉马太太毫不相干;她是死了,死,就是说,他即使站在她墓前也接触不到她了。他觉得,埋在他记忆中的身躯比埋在这个土丘下面的尸体要亲近得多。卡尔·约瑟夫戴上军帽,掏出表来看了看。还有半个小时。他离开了墓地。

他来到宪兵队指挥部,按了按门铃。没有人来开门。卫队长还没有回家。雨水从遮在阳台上的茂密的葡萄架上哗哗地往下淌。卡尔·约瑟夫走过来,走过去,走过去,又走过来,点燃了一支烟,却又把它摔掉了。他觉得自己像个站岗的人。每当他的目光触到右面那扇窗户时——卡塔琳娜生前总是从那里朝外看——就立刻掉过头去,看看表,再去揿一下门铃的按钮,他就这样等待着。

从城里钟楼上传来四下缓慢而不甚清晰的钟声,这时卫队长出现了。他还没有看清站在他面前的是谁,就机械地敬起礼来。仿佛那并不是为了表示敬意,而是慑于一个宪兵的威胁而不得不为之。卡尔·约瑟夫不由自主地大声说道:“您好,斯拉马先生!”他把一只手伸过去,像冲进一个战壕似的急着去向对方问好,像面对着一种攻击似的,急不可耐地看着卫队长那笨拙的准备动作,看着他费力地脱下潮湿的线手套,看着他那种全神贯注的举动和低垂的目光。那只裸露的手终于伸开湿漉漉的五指,轻轻地放到少尉手里。“感谢您的光临,男爵先生!”卫队长说,听那口气好像少尉并非刚刚到来,而是正准备离去。卫队长取出钥匙,开了门。突然刮来一阵风,雨点噼噼啪啪地朝阳台上猛打。看情形,好像也是这阵风把少尉推进门去的。过道里十分昏暗。难道就不能露出一丝光亮?难道就不能露出死者在九泉之下的一丝微弱的踪迹吗?——卫队长打开了厨房门,死者的踪迹全然淹没在此刻正溜进来的灯光里。“请脱大衣!”斯拉马说。他自己却还穿着大衣,束着皮腰带。诚挚的哀悼!少尉暗自思忖着。我现在赶快把这句话说出来,然后就离开。但是斯拉马已经张开双臂,去帮卡尔·约瑟夫脱大衣。卡尔·约瑟夫有礼貌地顺从了,斯拉马的一只手在少尉后脖颈上头发披过衣领的地方停留了一会儿,这个位置正好是斯拉马太太用两只手勾惯了的地方,那是爱情之锁链的温柔的搭扣。什么时候,具体说,在什么样的时刻我可以说出表示哀悼的话语呢?是在我们走进客厅的时候呢,还是在坐定以后?那时候还必须重新站起来吗?看这种气氛,好像在说出那句沉闷的话之前是不能透露一点声音的,仿佛那是一件随身带来而且一直含在嘴里的东西:它就在舌头上,淡而无味,令人生厌。

卫队长按了按门把手。客厅的门锁着。他说:“对不起!”虽然这并不能怪他。他伸手去摸早已脱掉的大衣口袋——好像已经脱去好久——有一串钥匙在响。斯拉马太太生前这道门从来不锁。现在上了锁,这就意味着她已经不在了!少尉突然想到她不在了,好像他这回并不是因为她不在了才到这里来的,他发觉自己一直怀着这样一个隐秘的想法:她可能还在,而且正坐在一个房间里等着。现在已经肯定,她不在了,她确确实实是躺在外面他刚才觅到的那个墓里。

客厅里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气味。有两个窗户,其中一个挂着窗帘,外面阴沉沉、灰蒙蒙的光线从另一个窗户里透进来。“请进!”卫队长又开了口。他就站在少尉身后。“谢谢!”卡尔·约瑟夫说。他进了门,朝那张圆桌走去,他十分熟悉罩在圆桌上的那块台布的棱纹图案——中间是个尖角形的闪着褐色光泽的小污点——和钩脚的花饰。这里是一只带玻璃门的餐具柜,里面放着锌白铜高脚酒杯,小瓷人,一头用黄土烧制的猪,背上有个投放小钱的缝口。“请坐!”卫队长嘟哝道。他站在一张椅子后面,双手握着椅背,就像是他面前的一块牌子。卡尔·约瑟夫是在四年多以前看到过他的,那时他还是个现役军人。头戴一顶有羽饰的黑军帽,胸前斜挂着武装皮带,枪紧贴在脚旁,他站在地方长官公署前面等人。他就是卫队长斯拉马,这名字就如同他的军阶。军帽上的羽饰就如同他面庞上那金黄色的连鬓胡子。此刻的卫队长头上没有军帽,没有佩剑,没有扎武装带和腰带,你只看到在椅背上方,在微微隆起的腹部,就在那棱纹制服上有块油渍在闪光。这已不是当年的卫队长斯拉马,而是斯拉马先生,现职宪兵队卫队长;从前是斯拉马太太的丈夫,现在成了鳏夫和这所房子的主人。剪得短短的金黄色头发在中间梳了个发路,像把板刷似的放在光滑的前额上方,长期戴军帽压出来的淡红色水平线在两者之间构成了一道分界线。这个脑袋也变得孤零零的,没有军帽,没有头盔。面孔上没有了帽檐的阴影,呈现出一个由两颊、鼻子、胡须以及一对执拗的、正直的小蓝眼睛组成的匀称的椭圆形。他等到卡尔·约瑟夫坐下去以后,自己才挪过椅子来坐下,嗅了嗅鼻烟盒。鼻烟盒有个花花绿绿的珐琅盖子。卫队长把鼻烟盒放到自己和少尉之间的那张桌子中央,说:“抽支烟好吗?”——是表示哀悼的时间了,卡尔·约瑟夫想。他站起身来说:“诚挚的哀悼,斯拉马先生!”卫队长坐在那里,两只手搁在面前的桌子边上,他似乎并没有立刻意识到对方为什么要这样说,他想装出微笑的面容。过了好一会儿,当卡尔·约瑟夫又要坐下去的时候,他才赶忙站起身,抽回搁在桌子边上的两只手,放在裤腿上,微微地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来,瞧着卡尔·约瑟夫,仿佛是想问他有什么事。他们又都坐了下去——就这样过去了——他们没有说话。“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已故的斯拉马太太!”少尉说。

卫队长用手摸摸小胡子,手指间夹住了一小绺胡须,说:“她长得很漂亮,男爵先生认识她。”——“我认识她,您的太太。她怎么这样快就死了?”——“一共才两天时间,我们没有及时去请医生,否则她是不会死的。那天夜里我在值勤。待我回到家里时,她已经死了。是那边财政局长家的太太守在她身边的。”他接着又说:“喝杯草莓水,好吗?”

“好的,谢谢!”卡尔·约瑟夫说,声音比较响,仿佛草莓水能够使情况完全改变过来。他看着卫队长站起身来向五斗橱走去。他知道那里并没有草莓水,而是在厨房里那个白柜子里。它放在玻璃杯后面,斯拉马太太总是到那里去取的。他认真地注视着卫队长的一举一动,紧身衣袖里又短又粗的两只手臂伸到最高一层去抓瓶子,却又两手空空地垂了下来。踮起来的脚跟也落了下来。斯拉马像是从一次多余的毫无成果的探险之行中返回来那样,蔚蓝色的眼睛里闪着绝望的神色。他简单地说了声:“请原谅,可惜我找不到!”

“没关系,斯拉马先生!”少尉安慰他说。

可是卫队长好像没有听到这句安慰的话,又好像要去执行上级发布的谁都不得怠慢的一项重要命令,走出了这个房间。厨房里传来他忙碌的声音。没多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只瓶子,他从餐具柜里取出边上已无花纹的玻璃杯,把一只装了水的大腹瓶放到桌上,从那只深绿色的瓶里倒出一种色若红宝石的黏稠汁液,“请吧,男爵先生!”少尉把大腹瓶里的水倒入草莓汁。谁也没有说话。大腹瓶的弓形瓶口冲出一股激流,噼噼啪啪地洒了一些在外面,仿佛是对室外不知疲倦的雨水作出的一个小小的回答,——他们一直听见外面在下雨。他们知道,雨笼罩着这所孤独的房子,好像要使这两个男人显得更为孤独。这里只有他们俩。卡尔·约瑟夫端起杯子,卫队长举起杯子。少尉品尝着又甜又黏的液汁,斯拉马把杯里的东西一饮而尽。他觉得口渴,在这个阴凉的下午居然还会感到口渴,真奇怪,真是不可理解。“现在您要到某重骑兵团去吗?”斯拉马问道。——“是的,我还不熟悉这个团。”——“我认识那里的一个卫队长,军需下士策诺贝尔。他和我一起在狙击部队干过。后来他调走了。他出身名门,很有文化,肯定会升官。我们这号人只能永远当小兵。在宪兵队是不会有出路的。”——雨更大了,风更强了,打得窗户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卡尔·约瑟夫说:“我们这种职业本来就是很艰苦的,我是指在军队!”卫队长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仿佛他对自己和少尉所从事的艰苦职业特别感到高兴似的。看来他的笑声比他预期的要响一些,这可以从他的嘴形上看出来,它张得比这种笑所要求的口形还要大,它张开的时间比这种笑所要求的时间还要长。就是说在这一时刻卫队长仅仅由于身体原因就已经无法恢复平时那副严肃的神态。难道他真的为自己和少尉的艰苦职业而高兴吗?“男爵先生,”他开口说,“刚才谈到‘我们的’职业。请您不要生我的气,我要说我们这号人则是另一码事。”卡尔·约瑟夫一时语塞。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卫队长对他、也许是对军队和宪兵队里的情况怀有一种憎恨的情绪。一个军官应该如何对付与此类似的情形,这一点在军校里从未学过。尽管如此,卡尔·约瑟夫还是笑了,笑得嘴唇往下拉,拉得像一把铁夹子,夹得紧紧的,看上去他就像是在为卫队长不假思索地浪费掉那个欢愉的表情而惋惜。刚才,草莓水在舌头上还是甜丝丝的,可现在从喉咙里送回来的却是一股苦涩味。多么想喝一口白兰地啊!浅红色的客厅今天显得比往常矮小,也许是被雨挤压的。桌上放着那本眼熟的照相簿,照相簿上的黄铜卷折坚硬而发光。里面所有的照片他都看过。卫队长斯拉马说:“请让我给您打开!”说着打开照相簿,把它举到少尉面前。照片上的他穿着便衣,作为年轻的丈夫站在妻子身边。“那时我还只是个班长!”话音里带着一点怨气,仿佛是想说他早就应该得到一个比较高的军阶了。斯拉马太太坐在他身旁,穿着一件夏令浅色紧身细腰连衣裙,犹如一件极薄的盔甲;一顶扁扁的大白帽斜戴在头上。这是什么?卡尔·约瑟夫从来没有看到过这张照片吗?为什么他今天觉得它这么新?这么旧?这么陌生?或者说,这么令人发笑?是的,他笑了,仿佛他端详的是一张久远年代的滑稽照片,仿佛斯拉马太太从来就没有对他亲近过、温存过,仿佛她不是几个月前才死去的,而是已经去世好多年了。“她长得真漂亮!谁看了都喜欢!”他说。他这么说并非出于先前那个不自在的原因,而是出于一种诚恳的奉承。前来吊唁,总得在鳏夫面前对死者说几句好话。

他马上觉得轻松了,和死者脱离了关系,仿佛一切的一切均已抹去。过去的一切仅是一种想象!他喝完了草莓水,站起身来说:“我要走了,斯拉马先生!”他没有等对方回话,就转过身子。卫队长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就看见他走进了过道,披上大衣,心情轻松地慢慢戴上左手套。他居然还从容地说了些诸如“好吧,再见,斯拉马先生!”之类的话。他满意地听到自己的声音还带有一点生疏的自负语气。斯拉马站在那里,低垂着眼睛,两只手茫然无措,一下子变得两手空空,仿佛刚才还握着什么东西,现在突然丢掉了,永远地丢掉了。他们相互握手告别。斯拉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与我有什么相干!——“也许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少尉先生!”他是这么说的。是的,可能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是认真说的。卡尔·约瑟夫早已忘记了斯拉马的面容。他只看到衣领上的三条金黄色镶边和宪兵上衣黑袖口上的三颗金星。“再见了,卫队长!”

雨,还在下,细细地下,不知疲倦地下,不时刮来一阵燥热的风。看上去早已是晚间,实际上还没到傍晚时辰。是灰蒙蒙的阴雨使天色变得一片阴暗。卡尔·约瑟夫自从穿上军服出来,是的,自从他能够思考以来,今天第一次感到需要把大衣领子翻上去。他甚至还把两只手举起来停了片刻,当他想到自己穿的是军服,才把手又放下去,好似他有一秒钟之久忘记了他的职业。他走得很慢,脚踩在前面院子里潮湿的沙砾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马刺也叮当作响。他喜欢这种缓慢的步行,他没有必要那么匆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切都是梦。现在是几点钟?怀表放在内衣下面裤子上的一只小口袋里,放得太深了,解开大衣又太可惜。反正钟楼上不久就要敲钟了。

他打开院子的栅栏门,走到大路上。“男爵先生!”卫队长突然在他身后说道。真奇怪,原来他一直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是的,卡尔·约瑟夫吃了一惊。他停下来,但他不能决定要不要立即转过身去。也许一支手枪的枪口正对着他的后脑勺,就对着标准的大衣背折缝之间。一个可怕而幼稚的念头!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吗?“嗯!”他说着——语气仍然是既傲慢而又懒洋洋的,好似没完没了的告别使他感到十分劳累——转过身去。卫队长站在雨地里,没有穿大衣,也没有戴帽子,两路板刷似的头发湿淋淋的,大滴大滴的水珠顺着金黄色的光滑的前额淌下去。他拿着一只用银线捆了个十字形的蓝色小包裹。“这是给您的,男爵先生!”他一边说一边垂下眼睑。“请原谅,是地方长官大人吩咐的。当时我立即送了过去,地方长官大人草草地看了一遍。他要我把它亲手交给您!”

沉默片刻,只有雨水啪啪地打在浅蓝色的小包裹上,把它染成一片深色。这个包裹不能再等了。卡尔·约瑟夫接过来,满脸通红地把它放进大衣口袋。他曾想把右手的手套捋下来,思索了片刻,便把戴着皮手套的手伸给卫队长,说了声:“衷心感谢!”赶快走开了。

他感觉到口袋里的那只小包裹,突然有一股无名的燥热从那里生发,沿着他的手和手臂往上升。他的脸变得更红了。此刻,他觉得要把领口解开来,就像先前认为要把它翻上去一样。嘴里又泛起草莓水的苦涩味。卡尔·约瑟夫把小包从口袋里掏出来。是的,一点不错,这是他的信件。

现在终于到了夜晚,雨停止了。世界上某些事情一定会发生变化,夕阳也许还会送来最后一道光亮,雨后的草地散发着人们闻惯了的芬芳,一只陌生的鸟儿正发出孤独的哀鸣。他以前在这里从未听到过这种声音,这里像是个陌生之地。钟敲五下,就是说才过去了一个小时——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是应该快些走还是应该慢些走?时间的行程使人无法理解,一个小时就和一年差不多。还没有走几步路,钟又响了,是五点一刻。卡尔·约瑟夫开始加快步伐。他越过铁轨。城里的第一批房屋就从这里开始。他从这座小城的一家咖啡馆旁边经过,它是这个地方唯一装有现代化转动门的饮食店。进去喝一杯白兰地也许不错,站着喝,喝完就走。卡尔·约瑟夫走了进去。

“快,来一杯白兰地,”他站在柜台旁边说。他没有脱去军帽和大衣,有几个客人站了起来。可以听到弹子球和棋子啪嗒啪嗒的声音。驻地部队的军官们坐在壁龛的阴影里,卡尔·约瑟夫看不见他们,也没有向他们打招呼。此刻没有什么比白兰地更要紧。他脸色苍白,淡黄色头发的女收款员从她那高高的座位上亲切地笑了笑,一只优雅的手把一块方糖投入身旁的杯里。卡尔·约瑟夫一饮而尽。随后又要第二杯。他只看见从女收款员脸上闪出淡黄色的光,嘴角间露出的两颗金牙。他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某种犯禁的事情,但又不知道喝两杯白兰地为什么要遭禁止。他毕竟不再是军校学员了。为什么女收款员要露出如此奇特的微笑,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呢?她那湛蓝的目光,还有那两道乌黑的眉毛使他很不自在。他转过身去,朝大厅里看看。他父亲就坐在窗户边上的那个角落里。

不错,那正是地方长官——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他每天都坐在这里,五点至七点之间,读《外乡人报》和官方报纸,抽一支弗吉尼亚雪茄烟。全城的人都知道,三十年来,天天如此。此刻地方长官正坐在那里,注视着他的儿子,像是在微笑。卡尔·约瑟夫摘下军帽,朝父亲走去。封·特罗塔老爷没有放下报纸,只是仰起头来说道:“是从斯拉马那里来吗?”——“是的,爸爸!”——“他把信还给你了吗?”——“是的,爸爸!”——“请坐!”——“好的,爸爸!”

地方长官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把肘撑在桌子上。朝儿子转过身来说:“女收款员给了你一杯便宜的白兰地。我总是喝轩尼诗。”——“我会记住的,爸爸!”——“但不要经常喝。”——“是的,爸爸!”——“你脸色有些苍白。把大衣脱掉!克赖德尔少校坐在那边,他正朝这边瞧你哩!”卡尔·约瑟夫站起来,向少校问好,鞠了个躬。——“斯拉马他叫人看了不舒服吗?”——“不,他是个挺好的人!”——“那就好!”——卡尔·约瑟夫脱掉了大衣。“你把那些信放在哪里?”地方长官问道。儿子把那个包从大衣口袋里取了出来。封·特罗塔老爷抓起包裹,放在右手上掂了掂分量,尔后又放下,说:“有好多封信嘛!”——“是的,爸爸!”

大厅内很静,可以听见弹子和棋子的啪嗒啪嗒声,以及外面雨水的流淌声。“后天你到部队去报到!”地方长官一边说,一边眼睛看着窗外。卡尔·约瑟夫突然感到父亲一只干瘦的手放到了他的右手上。地方长官的手放在少尉的手上,凉丝丝的,尽是骨头,像一只硬邦邦的壳子。卡尔·约瑟夫将眼睛对着桌面,脸红了。他说:“是,爸爸!”

“算账!”地方长官喊道,抽回了他的那只手。“请您告诉那位收款员小姐,”他对侍者说,“我们只喝轩尼诗!”

他们径直穿过厅堂向门口走去,父亲在前,儿子在后。

他们经过湿漉漉的公园慢慢走回家时,雨水还在嘀嘀嗒嗒地从树上轻轻地往下滴。卫队长斯拉马从地方长官公署的大门里走出来,头戴钢盔,手里拿着枪,上了刺刀,腋下夹着一本值勤簿。“晚上好,亲爱的斯拉马!”封·特罗塔老爷说,“有情况吗,嗯?”

“一切正常!”卫队长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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