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姚旦就准备回宫,还是王啸来接。
“你不是休沐吗?”姚旦问。
“已经销假了。”
姚旦点头,吩咐道:“派人把寺里的侍女带回宫去。”
“殿下不打算继续住了?”
“不住了。”
王啸来接姚旦,一般只带两三个人。姚旦与王啸在前面骑马,其余人在后面远远地跟着,自在一些。
王啸忍不住问:“是因为婚事吗?”
“不是。”姚旦瞥他一眼,迅速回答,“我不想成婚。”
“噢。”
王啸没有反应,姚旦反而奇怪:“你不劝我吗?”
“劝什么?”
“什么人伦之始、夫妇之义,什么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道理不都是这么讲的么。”
“这些和殿下又有什么关系?”王啸反问。
“……所以你觉得即便我不成婚也无妨?”
王啸认真地想了一想:“殿下想要和谁成婚,成不成婚,末将觉得都不重要。末将比辩机裴稹认识殿下都更早,也与殿下出生入死过。虽然我比不上辩机得殿下欢心,也比不上裴稹机敏过人,但末将自认为其实是比他们都更了解殿下的。殿下生在天家,经历的是常人经历不了的事,未来也要做常人做不到的事。常人的框框架架,何以能够约束殿下呢?”
姚旦听得愣了,忽而又笑了。从昨日起笼罩在心头的阴翳被一只手拨开,一束阳光照射进来,遍体舒泰。
“吾心甚慰。”姚旦拍拍王啸的肩膀,大喝一声,驾马朝紫微城奔去。
姚旦忽然觉得,这事是可以同母亲说一说的。不管陛下应不应允,至少彼此心里都有个数。若未来真发生什么,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今日要朝会,姚旦回宫并没有马上见到姚曌。
姚旦偷偷溜到宣政殿,躲在仪仗后瞧了瞧。呵,一个个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坐着的还没站着的多,群情激愤,声嘶力竭,扒掉一身官服,丢到西市口去,就是那付不了教坊的钱,又要争花魁姑娘的泼皮无赖。
姚旦不解地想,还有什么好争的?人花魁姑娘已经名花有主,狄仁杰三媒六聘嫁妆婚仪一应安排妥当,就等圣上下旨就能速速发嫁。他们畅叫扬疾、呼天抢地的,难不成还能半路截胡了去?
姚旦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独自回到亿岁殿等姚曌。
今日是李女史跟着上朝,上官昭容还留在亿岁殿里看折子。折子堆在案上如小山一般,重峦叠嶂,将后面埋头苦干的上官昭容挡了个严严实实。若不是上官昭容在姚旦进殿的时候问了声好,姚旦还以为这殿里没有人。
姚旦也随手抽了折子出来看,有人奉茶来,姚旦去接,一回头,发现竟然是张易之。
“殿下。”张易之行了礼便要退下。
姚旦仔细打量他一番,觉得这人真是不简单。往前,张昌宗在的时候,姚曌虽然宠爱他,可朝政上的事是绝不让他插手的,这亿岁殿更是半步也不让进。如今,这张易之进宫尚不满一年,竟然在亿岁殿来去自如,毫不避讳。他究竟给姚曌下了什么迷魂药?
上官昭容忽然从折子山后面探出头来,笑盈盈地唤住张易之:“张七郎,我也口渴了,分我一杯茶吧。”
张易之应下,退了出去。不一会儿,进来一个侍女给上官昭容奉茶。
上官昭容看也没看那个侍女一眼,从牙缝中发出一声嗤笑,再也没动那杯茶。
姚旦似乎触碰到了一点上官昭容与张易之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潮。以前,上官昭容偏爱张昌宗。如今张昌宗没了,她转而去招纳张易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反倒是张易之的反应有些奇怪。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年长张易之许多,不能庇护他一辈子。待陛下百年之后,他无儿无女,又能倚靠谁呢?紫微城中,从来是多份交情多条活路。张易之若想安安稳稳度过此生,上官昭容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难不成,这人野心竟非常大,想效仿姚曌,先服侍太宗,再服侍高宗,然后自立为帝?姚旦自己想想就觉得可笑。那张易之可真是痴心妄想了,她可看不上他。
上官昭容瞥见姚旦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点儿也没有私事被撞破的尴尬,把脸重新埋进折子堆里,毫不在乎地说:“刚进宫的人,还有些倔脾气,自以为侍奉了圣上便了不得了。再磨上几年,便什么都好了。”
姚旦听闻,但笑不语。随他们折腾去,横竖与自己无关。
等了许久姚曌才姗姗而来,被朝臣们吵得头痛,一脸疲惫。
姚曌命人找出狄仁杰的折子,又看了一遍,说:“安西驻兵尽归阿史那忠节,让他回碎叶去。阎温古和韦待价调任西州,自行在西州练兵镇守。”然后让李女史照着折子拟制书去了。
上官昭容汇报了些杂事,按姚曌的旨意给了批复。李女史将制书拟好,姚曌看过,也不让人发下去,只搁在一旁。
“成了,都去用午膳吧,回去休息,明日再来。”姚曌对众人道。
上官昭容临走前看了在姚曌身边服侍的张易之一眼,撇撇嘴,随着众人出去了。
姚曌也懒得再与成堆的折子为伴,带着姚旦和张易之回了飞香殿。
“你今日又有什么事?”姚曌歪在榻上问。
姚旦依偎在姚曌身边,笑道:“我非得有什么事才能来?”
“你真无事?”
“……还是有的。想与陛下说说我的婚事。”
姚曌笑了,问:“想清楚人选了?”
姚旦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母亲,我不想成婚。”
姚曌挑眉:“你是不想成婚,还是暂时没有人选?”
“是不想成婚。”
“你不喜欢男人?”
姚旦摇头:“不是。但喜欢男人也不见得要有个丈夫。”
“如果是那个辩机做驸马,你也不愿意?”
姚旦抿唇。如果是辩机做驸马,好像她没那么排斥。
姚曌看她的样子便明白了:“你这不是不想成婚,是不想与旁的人成婚。辩机也没什么,让他还俗就是了。”